守城兵卒感到刺史府的時候,被眼前的景象給看呆了。
只見百川書院的夫子們,盤腿靜坐在蒲團上,一排接一排。
在他們最后面,還有兩名夫子站著打起橫幅。
孰不知不向邊庭苦,縱死猶聞俠骨香!
夫子們一身白衣,額頭上著綁著一根白絲帶。
白絲帶正中央是兩個大大的紅字請戰!
夫子們不發一言,但他們傲然挺立的脊梁無不在訴說著,他們的請戰之心!
夏樂知一家人和同窗們一起走過撫冥鎮的城門,來到刺史府門前。
小孩子們什么話也沒有說,只默默地拿起屬于自己的蒲團,放在夫子身旁,跟著盤腿而坐。
他們身子小小的,但眼神是如此堅毅果決。
圍觀的百姓們,有給他們端茶遞水的,但更多的是加入靜坐隊伍的。
刺史府門前寬敞的道路,瞬間被擠了個水泄不通。
等到最后,連坐都沒地方坐了,后面加入的百姓們則靜靜地站在那里,不肯離開。
守城士兵擠不進去,他望著眼前的這一幕幕,內心受到了極大的震撼。
以前每次守城戰,都是兵士們沖在前頭,百姓們能走的全部都逃走了。
實在是走不掉的,才會一起加入守城之中。
這是第一次,全城老百姓要求開戰!
文鈺帶著手底下《云州周報》的采訪隊伍,在人群中穿梭采訪。
更有畫師爬到周圍商鋪的房頂上,將著震撼人心的一幕用畫筆記錄下來。
朗朗乾坤,萬里無云。
在這一刻,似乎連風都靜止了。
吱呀!
刺史府的大門緩緩打開。
顧南夕一出來,見到的就是無數雙充滿憋屈,憤怒以及不甘的眼睛。
顧南夕的視線把人群從左往右掃了一遍,那些或年輕,或蒼老,或富貴,或貧窮的臉上,鑲嵌的一雙雙眼睛,是如此的相似!
無需任何言語,顧南夕就明白了這些百姓們的訴求。
突然,人群又發生了一點點騷動,只見人群朝兩邊齊齊退讓,讓開了一條僅供一人通行的小道。
一列身著喪服,腰間系著麻繩,頭上戴著白花的婦孺們,手里捧著親人的牌位,擠過人群,來到刺史府門前。
領頭的是一個嬌嬌俏俏,身姿妖嬈的婦人。
顧南夕記得她,在上次收復草原各大部落的時候,傷亡的云州騎兵中,有一個正是這名婦人剛成親的夫君。
見顧南夕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這名婦人雙膝跪在地上,目光灼灼地回望顧南夕。
她鏗鏘有力道:“大人,妾身愿替夫從軍,誓保云州界碑不退!”
這話一出,就好像按動了開關,百姓們轟的一下炸開了。
“沒錯,大將軍,我們不能退啊!今日退五百里,明日再退五百里,后日是不是也要把我們云州給割出去?”
“若是我們打不過,被韃子侵占了家園,那我無話可說!因為那時候,我肯定戰死沙場!但是現在,連刀都沒動一下,就讓我們后退五百里,我不服!”
“對,我們不服!”
“大將軍,幽云十六州就是前車之鑒啊!”
“朝廷今日為了和談,就舍棄我們云州五百里的土地!明年為了和談,是不是也要把我們像幽云十六州那樣,被割出去?”
“我就是寧死,也不做韃子的牛馬!”
“只有戰死的云州人,沒有跪著的云州人!”
“大將軍,是您說過的,云州的土地寸土不讓!”
“大將軍,南面的人怕死,我們不怕!反正有一天都是死,還不如轟轟烈烈地死!”
此時,夏掌柜也走了出來。
他跪在地上,高高舉起原本捧著的木盒子:“懷朔鎮夏老三拜見大將軍!這是我夏家的全副身家,小人愿全部獻給大將軍,充作軍資!”
朝廷不是不肯出兵,不肯給錢嗎?
云州就自己出人,自己出錢!
“大將軍,撫冥鎮譚家,也愿意奉上全部身家!”
“大將軍,沃野鎮吳家,也愿意奉上全部身家!”
其他的百姓們大聲吼叫著,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來。
“我們沒有錢,但我們能出這條命!總歸,韃子想讓我們把界碑南移,那就從我們的尸骨上踏過去!”
“沒錯,反正這邊關也是我們云州人在守。只要我們云州人沒死絕,韃子休想踏進我們的土地一步!”
文鈺抹著眼淚,如實地記載下這一切。
無需文筆,無需技巧,因為這一切有足夠強烈的情感,能夠引起全體云州人的共鳴!
似乎是覺得這鍋熱油還不夠熱烈,人群再次閃到兩邊,讓出一條路來。
這次來的是一輛輛板車。
車上有躺在床上動彈不得的古稀老人,也有褲腿空蕩蕩的中年漢子。
他們躺在板車上,高聲喊道。
“把我們推到云州界碑那里去!我要是死了,你們就把我埋在那里!什么時候拿回這五百里,什么時候再給我燒紙!”
人群中響起一片哽咽的抽泣聲。
這哭聲隱忍,卻緊緊揪著聽者的心。
云州百姓,久經戰亂之苦,一生中飽嘗生死離別。
他們是全天下最渴望和平的人。
但他們知道,面對豺狼,不能后退,不能逃跑,退一步那就是萬丈深淵!
大將軍顧南夕好不容易讓云州挺起的脊梁,不能再彎下去!
顧南夕對上一雙雙眼神,心里沉甸甸的。
自從知道皇上的旨意后,顧南夕輾轉反側,晝夜難眠。
在寂靜的夜里,顧南夕無數次地問自己,以云州現在的實力,能夠以憑以一州之力,硬抗韃子的數十萬大軍嗎?
為了民族氣節,顧南夕忍心讓云州上萬百姓流離失所嗎?
如果云州抗旨不尊,顧南夕有勇氣面對全天下人的職責,堅持選擇嗎?
忍一時,風平浪靜。
要不忍一忍?忍得自己乳腺增生,忍得自己郁結于心?
可是,馬南天和馬家人的話語,時常在自己的腦海里浮現。
撫冥鎮里的那條定北路,就像一條鞭子,在時刻提醒著自己,在北面還有十六州,在望眼欲穿地盼著歸鄉。
馬南天說:“大將軍,武州百姓得知界碑往北移五百里后,私底下搞了好幾場慶祝活動!”
“刊登著捷報的《云州周報》被好些人家細心收藏起來。我們老祖,時不時拿出來看一兩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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