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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要回中原嗎?”
葉無坷問章旬。
章旬搖了搖頭:“我們是一群懦夫。”
葉無坷因為這句話心中震撼,他不明白為什么章旬忽然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想回,不敢回。”
章旬說:“楚末的時候我們在北邊守著邊關,家里人不停的送信過來,說家里不太平,希望我們能回去。”
“最后一封信是我們即將車里隋陽城的時候收到的,我家里人說,匪患橫行,家里死了不少人,還活著的都去逃難了。”
“家里人還說如果回去了找不到家里人,就多打聽打聽,他們也不知道自己將逃難去何處。”
“當時兄弟們都著急,其他各城的邊軍都撤了,我們也要撤了,朝廷調集我們回去對抗各路義軍。”
“就在這時候,黑武人來了。”
章旬:“這仗,一打就是一輩子。”
他低下頭,看著杯子里的酒有些出身。
“我怕回去。”
他說:“怕回去看不到有親人了,都死亂世之中了。”
“也怕回去還能看到親人尚在,他們問我一句......最需要你的時候,你怎么沒回來?”
葉無坷:“心中有念想,還是該回去看看的。”
章旬苦笑:“算了吧,就算家里還有親人在,也都認為我們早死了。”
他看了葉無坷一眼:“回去做什么?回去無非是給他們添堵。”
葉無坷:“可能他們也念著你們呢?”
章旬說:“大家都一個心思,都不敢回,隋陽的老兵,多數是跟著我一起從家鄉出來的,十有七八是鄉親。”
“家書一封一封來的時候,家里鬧匪患死人無數的時候,我們一個都沒回去......現在回去了,沒臉面。”
“怕看到活著的親人,更怕活著的親人看到活著的我們。”
章旬喝了一口酒。
“三千家鄉子弟兵跟著我出來,回去的時候只剩下三十幾個,鄉親們要是問,章旬啊,我兒呢?我兒怎么沒跟你回來?”
章旬把酒喝干。
“不回了。”
他起身,舒展了一下雙臂:“漠北也好,漠北也算故土,距離隋陽城挺近的,得空了我們就回去看看。”
“戰死在隋陽城的兄弟們有我們在就每年都有香燭紙錢,我們都走了,散了,誰還會惦記他們?”
葉無坷說:“邊軍的兄弟們得空了也會去。”
沈武點頭:“若章大哥愿意回家鄉去看看,你就踏實回,隋陽老城里,我沈武在,每年不會少了香火。”
章旬還是搖頭:“不回了。”
他心意已決,葉無坷和沈武也不好再勸。
想想也是,章旬沒臉面回去,沒臉面見家鄉父老。
三千家鄉子弟兵,打到最后就剩些那點人。
一路征戰,然后守住隋陽城,然后這人的一生就過去大半了。
“現在挺好。”
章旬說:“兄弟們還在一起也算是家在呢,我們有手有腳自己賺錢還能靠余錢幫幫別人。”
他看了一眼大部分也都已經醉倒的兄弟們。
“都是好兄弟。”
他忽然笑了笑:“現在大寧多好,再也不會有孤城孤軍的事發生了。”
他回頭看向沈武:“哪怕是你們這支只有一百人的隊伍就敢駐扎在離大寧這么遠的地方,放在楚時候,想都不敢想。”
沈武說:“是啊,現在大寧多好。”
他有些不好意思:“可我們也沒那么大的勇氣,我們這支只有一百人的隊伍守在這也會害怕。”
“北邊就是疏勒國的貿易城,再往北的漠北諸國其實沒有一個靠得住,再再往北就是黑武。”
“算算距離,從這到大寧北疆,比到北邊黑武邊關還要遠一些,黑武人多騎兵,他們來得會比大寧的邊軍更快。”
“但,擔心歸擔心,怕歸怕。”
沈武說:“咱是兵啊。”
“你們這座小土城。”
沈武指了指四周:“就這么大個地方,就能容下千八百人,就算是把地方都塞滿了,也塞不進來兩千。”
“可是有這么一座小小的土城,有我們這一百人,大寧的商人就能踏踏實實的來回走,他們心里就有底氣。”
“陛下說過,大寧戰兵腳下的土地就是疆域,這座小土城是疏勒獻給大寧的駐軍之地,就是寧土。”
他再一次看向醉倒的那群戰兵。
還有遠處土墻上筆直的猶如青松一樣聳立的當值的邊軍。
“我們經常說的幾句話是,他們問我,這是哪兒啊,我說這是大寧領土,我問他們,你們是誰啊。”
沈武說:“他們說,我們是......界碑!”
這句我們是界碑,震撼了葉無坷的心。
大家都不再說話了,只是看著那逐漸發紅的夕陽。
看著遠處飛揚的黃沙。
看看北方那陌生的土地,看看南方那看不到的熟悉的家園。
葉無坷是英雄嗎?
是的,毫無疑問他是英雄。
可這里有一個人不是英雄嗎?
不管是死守隋陽老城,以區區千余人力抗黑武十萬大軍多年,靠著吃尸體依然死戰不退的隋陽老鴰。
還是守著這一方小天地的一百名大寧戰兵。
誰不是英雄?
包括喝多了酒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姜虹他們,難道他們不是英雄?
葉無坷回到南心城的時候天都已經黑了,這里還有他的一大群朋友們在等著他。
少年要做的事,好像已經都做的差不多了。
少年的人生,卻又好像才剛剛開始。
半個月后,長安。
葉無坷的密報到了陛下的手里,陛下看著這份密報久久沒有說話。
陛下從來都是一個有大無畏精神的人,他最害怕的恰恰就是以后中原天下缺少有大無畏精神的人。
現在陛下不怕了。
下一代之中能有葉無坷這樣的少年,那下下一代也會有,往后,不管多少代人,都會有。
陛下想笑,也有些想哭。
他如釋重負的吐出一口氣,似乎在這字里行間又看到了年輕時候的自己。
“馮元衣。”
“臣在。”
“把葉無坷的密報給東宮送去,讓太子召見內閣儲臣今天就議一議給葉無坷的封賞,明日恰是大朝會,朕要在朝會上聽。”
馮元衣俯身將那份密報接過來:“臣可以看看嗎?”
皇帝:“看。”
馮元衣也不知道為什么,他拿著這份密報覺得如此的沉重。
打開密報的時候,他甚至是一種小心翼翼的姿態。
他從來都沒有這樣僭越過,他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也一直都恪守著自己的本分。
他怎么可能會隨隨便便的和陛下說看密報?
可他今天實在是忍不住,他實在是想知道那個小名叫姜頭的家伙在黑武干了些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
“我的天。”
馮元衣看了兩眼之后,瞳孔都在收縮了。
“算死了黑武劍門宗主羅森萬象,手刃了黑武汗皇闊可敵珈邏。”
馮元衣眼睛里的震撼,壓都壓不住。
“陛下啊。”
馮元衣看向皇帝:“這,這該怎么封賞?”
他跟在陛下那么多年,也早就歷練出了波瀾不驚的心性。
可葉無坷這份密報,讓他的心里實在無法平靜。
“何止呢?”
皇帝說:“如不出葉無坷所料,他還會給黑武立一個三歲的幼主,給黑武捧起一個剛愎自用又無能的權臣。”
皇帝推開窗,讓外邊冷冽的空氣吹進來。
可這樣,也壓不住他心中的熱火。
“未來二十年,至少二十年,黑武無力南下,大寧再有二十年發展.......”
“何愁百姓不安居樂業?何愁國家不太平強盛?”
皇帝說:“朕也不知道該怎么給他封賞。”
馮元衣:“臣現在就趕去東宮,讓太子和諸位內閣儲臣商議一下。”
內閣改制已成定局,現在只是還沒有完全定下來人選。
已經定下來的,還不能稱之為內閣輔臣,暫且,稱之為儲臣。
半個時辰后,太子李隆勢看了這份密報。
看完之后,他噌的一下子就站了起來。
在東宮里議事的一群內閣輔臣看到太子殿下這般反應,一個個的也都跟著站了起來。
“葉無坷此去黑武,以計殺了黑武劍門宗主,又親手殺了黑武汗皇闊可敵珈邏!”
太子這般心性,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聲音都微微發顫。
“我的天!”
“這是真的嗎?”
“葉明堂竟造如此之功!”
“我的天啊,這事,這事說出去都沒人敢信!”
太子把密報遞給他們傳閱:“先不要聲張,咱們自己先知道就好,黑武那邊若得知了消息,極可能狗急跳墻。”
太子說:“大寧現在不怕打黑武,但也不能把邊軍將士的命不當回事,如今黑武遭受巨挫,咱們不能只管高興不顧邊疆將士的生死!”
內閣儲臣紛紛點頭。
“陛下的意思是,讓咱們先議一議給葉無坷的封賞。”
太子說:“你們各自說說,這么大的功勞,史無前例的功勞,應該怎么封賞?”
一名儲臣俯身道:“殿下,若葉無坷這些功勞真的都是實打實的,那......縱封公不為過。”
“封公?”
太子微微搖頭:“小氣了,我有些按捺不住想現在就去見陛下,請求陛下給葉無坷封王。”
有儲臣道:“有唐匹敵大將軍在前,辭去大將軍王封爵,所以殿下就算給葉無坷封王殊榮,葉無坷也不會接受。”
眾人紛紛點頭。
太子道:“我何嘗不知道?”
他說:“就先按國公擬。”
有儲臣說:“這樣的大功,在大寧立國之后僅此一人,此前已有的開國公封號又不可重合,可取的字得仔細斟酌。”
大寧才立國二十幾年,開國功臣們大多都在。
公爵封號,不可重復。
有人說:“忠,勇,定,這些字都是好的,但多數用于追封。”
開國公用去了不少字,不是其他字不能用,而是其他字的意思,地位,都顯得不那么夠。
“字,我去請示陛下。”
太子說:“爵,定為國公,勛,該為柱國,職,特進光祿大夫。”
這已經是頂格之中的頂格了。
可看起來,太子還不是很滿意。
此時有人提議:“高郡主是皇后娘娘的義女,前陣子就議論過要進公主身份的。”
太子點了點頭。
他說:“軍職,再加鎮遠大將軍,鎮遠這兩個字,還有誰比得上他?”
說到這太子轉身:“我先進宮見陛下,你們接著議。”
他一邊走一邊說道:“我要奏請陛下,葉無坷與小橘子大婚,按公主,親王儀程來辦!”
(愛腐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