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無坷安排好了鷹飛騰往北走之后,轉頭就又把另外一個關鍵人物安排了出去。
這個人是個不起眼的,最起碼在被抓住之前是個不起眼的。
秦焆陽審問他的時候并沒有看出他有多重要,只是覺得這個人的心機過于深沉。
葉無坷審過他之后發現,這個人的心機不但深沉而且指向性格外明確。
趙廣。
在福祿縣被生擒的一個商人。
從社會面調查來看,趙廣確實只是一個做藥材生意的。
葉無坷審問他的時候,他先是把線索往徐績身上引。
然后故意說要私下里見余百歲,又把線索往余國公身上引。
等到葉無坷再次見他的時候,他又近乎明確的把一切事情的源頭推向司馬家。
所以葉無坷沒有把他當做一般犯人來對待,哪怕是從林州趕到邊州都把他帶在身邊。
安排好了鷹飛騰之后,葉無坷又讓人把趙廣帶了過來。
再次見面,趙廣看起來比之前更為謙卑恭順。
在葉無坷面前,他表現的像是一個唯唯諾諾的知道自己應該改過自新的小人物。
“你很聰明,聰明的讓我覺得你會有用。”
葉無坷示意趙廣在自己對面坐下來,趙廣并不敢。
他依然規矩的微微彎著腰站在那,對于葉無坷的好意他只能用點頭哈腰來婉拒。
“你不該是這么膽小的一個人。”
葉無坷看起來很溫和。
“你在福祿縣的時候,試圖利用小公爺幫你脫罪,把線索全都引向徐績和余國公。”
葉無坷看著趙廣:“是因為你想讓我知難而退,你想把本來就渾濁的水攪的更渾。”
“你想讓我為難,因為你知道小公爺和我的關系極好,你試圖利用余國公的身份來阻止我。”
“你也想讓我們內訌,讓小公爺因為相信他父親犯了錯而與我之間出現隔閡。”
“等到發現這些圖謀我都沒有理會之后,你又把矛頭指向了司馬家。”
葉無坷說:“我已經很久沒有在小人物身上見到這么聰明的表現了,上次見你這樣會隱藏的人,還是我剛剛離開無事村的時候遇到的一個愿意做我跟班的人,后來才發現,原來他是東韓的太子。”
趙廣聽到這些話的時候臉色微微變了變,身子也壓的更低了。
“明堂這話......像是另有所指?”
葉無坷笑了:“有沒有所指就看你怎么想,我倒是不愿意在你身上浪費更多時間了。”
他說:“你想讓事情變得更復雜,說明你聰明但你大局觀差一些,徐績,現在只是被等著如何定罪的人。”
“我在遼北抓了兩萬多人,其中半數都說和他有關,不管真的還是假的,徐績的罪名都低不了。”
“余國公是個比你聰明的人,如果什么事都能讓他沾染一身腥臊,那余國公早就已經不是余國公了。”
“接下來是司馬家,在我剛到遼北的時候我就用采冰運冰的方式在試探司馬家,意思是,我已經盯著司馬家了。”
葉無坷有些遺憾:“所以你想攪亂局勢的這些話,對我來說其實沒有什么作用。”
“但。”
葉無坷語氣一轉:“正因為你聰明,所以我想給你一次機會。”
趙廣猛的把頭抬起來:“明堂......是想讓我幫您做什么?”
葉無坷道:“簡單。”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我剛剛才邊州做了一件事,你一直跟著我應該也知道是什么。”
趙廣立刻回答:“明堂剛剛赦免了一批混跡于暗道的人,沒有治他們的罪,而是讓他們向北出關去黑武。”
葉無坷笑了:“感興趣嗎?”
趙廣眼神明顯恍惚了一下。
“明堂......明堂的意思是也想讓我去黑武?”
他像是下意識的搖了搖頭:“可我對黑武并不了解,而且我的武藝也說不上有多好,我不知道自己能為明堂做什么,我更擔心自己壞了明堂的大事。”
葉無坷:“你的任務和他們不一樣。”
他語氣平淡的說道:“他們是去破壞的,沒有什么明確目標,能惡心黑武人即可,但你得做更重要的事。”
“我可以很清楚的告訴你,我已經抓了黑武的武道親王闊可敵金葉還有他的兒子闊可敵鷹飛騰。”
“我已經安排鷹飛騰返回黑武,我會用一切手段幫他在黑武內做一些有利于大寧的事,而你......”
葉無坷說到這的時候放下茶杯起身,緩步走到趙廣面前。
“而你,是我盯著鷹飛騰的眼線。”
趙廣明顯松了口氣:“若是盯著人的話,草民倒是能為明堂分憂,只是草民這樣貌,到了黑武難免會被針對,草民雖然對黑武不是很了解,也知道黑武對中原面孔的人無比戒備。”
葉無坷道:“鷹飛騰是皇族,他身邊帶著一些來自東韓的奴隸也正常。”
趙廣又松了口氣:“草民懂了。”
葉無坷道:“我會告訴你廷尉府的聯絡方式,你負責把鷹飛騰的一舉一動不定時的傳遞回來。”
趙廣在這一刻撩袍跪倒:“草民愿意為明堂做事,愿意為大寧效力來恕罪。”
葉無坷看著他,沒有阻止他跪下也沒有拉他起來的意思。
“每個人的人生之中都有幾次改變命運的機會。”
葉無坷道:“有的人能敏銳的察覺到機會來了,所以命運發生巨變,有的人察覺到了但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沒有抓住,最終碌碌一生。”
“碌碌一生其實也沒什么不好,可有的人在命運十字路口都不知道怎么選那就不是碌碌一生的問題。”
趙廣使勁叩首:“草民會謹記明堂的話,時時刻刻提醒自己應該做什么不應該做什么。”
葉無坷道:“起來吧,我的人會安排你和鷹飛騰一起出關。”
說完后葉無坷擺了擺手,示意廷尉把他帶出去。
等把趙廣帶走了之后,余百歲從屏風后邊出來:“這個人值得你如此大費周章?”
葉無坷道:“他是個聰明人。”
余百歲:“正因為他太聰明,他出了關就會跑,當然這只是一般聰明人的表現,他若是更聰明一些,會說服鷹飛騰也和你斷開聯絡。”
葉無坷道:“他肯定會。”
余百歲:“那你還放他走?”
葉無坷笑了笑:“只是想試試,碰運氣。”
余百歲問:“碰運氣?什么運氣?”
葉無坷一臉高深莫測,余百歲就急了:“就不待見你這種賤嗖嗖的樣子!”
然后又諂媚的笑起來:“師父你看,我花多少錢能買來你金口一開?”
葉無坷:“媽的......別人說金口一開我會覺得很正常,你說金口一開,還是花錢買,我就覺得自己被你侮辱了。”
另外一邊。
鷹飛騰看了看走到自己面前的趙廣:“你是誰?”
趙廣看起來如在葉無坷面前差不多一樣的謙卑。
“世子殿下,我是明堂大人安排過來幫你的。”
趙廣說:“我比較機靈,懂得隨機應變,我還會些醫術,天下可用的草藥我大抵都能分辨,所以明堂覺得我在世子身邊會有用些。”
鷹飛騰冷笑:“就是他派來監視我的?”
趙廣還是那么謙卑:“世子這話說的重了,明堂對世子寄予厚望當然不希望世子有什么意外。”
鷹飛騰不再理會:“隨便你吧,你愿意跟著就跟著,但你要是敢對我的事指手畫腳,出關我就殺了你。”
趙廣馬上俯身道:“明堂交給我的任務只是照顧好世子,其他的事我都不會過問。”
鷹飛騰道:“那你也盡量少說話。”
趙廣又應了一聲。
對于鷹飛騰這種表現他好像一點兒都不在意。
因為在他看來,鷹飛騰這樣的性格根本就不配他在意。
這種人......趙廣隨隨便便就能對付一百個。
他知道在什么時候可以讓鷹飛騰信任自己,在不信任自己的時候又該是什么表現。
所以接下來鷹飛騰不管做什么他都不問,不說,只是默默的跟在身邊,且保持著一定距離。
很快,葉無坷就用東廣云匯的商隊做了偽裝。
鷹飛騰和趙廣都被安排在商隊里,趙廣因為是中原人所以不必遮掩,而鷹飛騰則被要求在馬車里不要露面。
這讓鷹飛騰有些不解,因為葉無坷說的是利用他把那些走私的人引出來。
如果走的是東廣云匯的路子,那完全可以正大光明的直達邊關。
東廣云匯當然也有辦法沿途不被人查出來他是黑武人,到了邊關有葉無坷的手令他們出關也不是問題。
但如此一來,怎么才能把不問堂的人引出來?
鷹飛騰不理解,但是趙廣能理解。
為了把鷹飛騰安全的送回黑武,沒有什么是比東廣云匯更穩妥的方式了。
關內自不必說,到了關外之后,出關往北幾百里之內是漠北諸國,這些小國現在誰敢不給東廣云匯面子?
都不必抬出葉無坷的身份,只要看到東廣云匯的商旗諸國關城都會大開方便之門。
用不了一個月,就能把鷹飛騰安安穩穩的送達黑武南疆,到了南疆之后,廷尉府應該也有法子把人送回黑武去。
隊伍走了大概六七日之后,趙廣似乎是怕鷹飛騰無聊,每天他都會陪著鷹飛騰在馬車里坐一會兒。
但還是老樣子,只要鷹飛騰不主動和他說話他就不開口。
時間過的久了之后,鷹飛騰似乎對這個人的戒心也就沒那么重了。
“你是犯了什么錯?”
鷹飛騰看了看坐在對面閉目養神的趙廣:“別說你沒犯錯,沒犯錯的人是不會被葉無坷安排到黑武去的。”
趙廣回答:“世子猜的沒錯,我是一個罪犯。”
鷹飛騰哼了一聲:“葉無坷也不過如此,是利用罪犯對于自由和生命的渴望罷了。”
趙廣:“世上的交易只要都是你情我愿便是公平。”
鷹飛騰因為這句話對趙廣刮目相看。
“你犯了什么罪?”
他問。
趙廣笑著說:“不大不小,走私,收買官員,可以判死也可以不判,只在明堂一念之間。”
鷹飛騰:“那你確實好用,走私和收買官員說明你聰明,你還懂得醫術。”
趙廣:“就好像是專門為世子準備的人一樣。”
鷹飛騰哼了一聲。
似乎是察覺到鷹飛騰對自己已經沒有多少戒備心,趙廣知道差不多可以試探一下了。
他問:“世子應該也知道,我在您身邊會負責什么,所以若是察覺到我傳遞消息,還請世子不要怪我。”
鷹飛騰又哼了一聲。
趙廣從他的反應就知道,這個人......外強中干而已。
“再過三四天就到邊關了,但我們得小心些。”
趙廣說:“兩天之后我們會經過白山,白山自古以來就多匪寇,如果我所料不錯,世子入關應該是暗道的人幫忙安排。”
他看著鷹飛騰:“白山上的山匪和走私的人本就是一家。”
鷹飛騰眼神忽然變了變:“你認識?”
趙廣笑了:“此前不是剛剛和世子說過嗎,我犯的罪就是走私。”
鷹飛騰:“那......”
他眼神里忽然有些異樣的光彩。
他往車外看了看,然后壓低聲音問:“你我若是逃出去,能不能靠白山的人把我們送出關?”
這一刻,趙廣的心里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