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軍大營。
博赤厲在軍帳里來來回回的走動,顯然已經有些心急。
哪怕現在他手下兵力已經足夠,時隔多年他又能指揮上萬人作戰,可他心中反而更加忐忑起來。
葉無坷這個人過于狡猾,狡猾到讓人根本想不到他會怎么出招。
今天進攻的時候,誰能想到冰州城墻上的人竟以冰錐為矛?
被冰錐戳死的就有近千人,傷者更多。
原本以為冰州城內武備空虛,卻被葉無坷想出來這樣的法子解決了。
冰州這氣候還要冷上至少一個月,也就是說一個月內城中的冰錐取之不盡!
只要人夠多,只要有水,就能源源不斷的制造出來。
而相對于葉無坷守城的奇詭,讓博赤厲更擔心的是叛軍士氣。
冰錐擊傷的不僅僅是人的身體,還有人心。
現在叛軍營地里已經有不少人議論,說葉無坷根本不是人而是天神下凡。
因為遇挫,連這種扯淡的借口都想出來了。
還說如果葉無坷不是神仙下凡的話,怎么可能會變出來那么多冰錐?
其實他們自己也清楚那冰錐是怎么來的,遼北人誰還沒玩過這個?
只是因為太多了,他們又不相信全城百姓都會幫忙。
更有甚者,說葉無坷有透視眼。
他能一眼就看穿別人在想什么,所以才能斷案如神。
說葉無坷在西蜀道的時候就是靠著能看穿人心的眼睛,分辨出來哪些人犯了罪。
有人不信,說這些的就又說,那城里的內應呢?
明明有那么多內應,至少數千人,人呢?
就是因為葉無坷早就看穿了,所以不能內應行動就把人都殺光了。
原本這些話,在人冷靜的時候是不會信的,最起碼不會信那么多。
可現在叛軍營地里只幾個時辰就傳開了,也有人信了。
其實究其根本,還是因為葉無坷這個人太過神奇。
從東北邊疆走出去的一個普通少年,憑什么就在短短幾年內成為封疆大吏?
如果他沒有些神仙手段,他做過的那些事能成?
更有甚者,說葉無坷千里追殺黑武世子你們以為是怎么追殺的?
正常人不累死了?
那黑武世子也不是一般人,有黑武國運加身本就是半龍之姿。
結果卻被葉無坷追死了,那還不能說明葉無坷是神仙?
這些話莫名其妙就在叛軍營地里蔓延開來,博赤厲派人禁止可越是這樣反而越讓人更為不安。
他知道必須想個能破城的辦法了,若再拖下去難保還會出什么大變故。
葉無坷的那些手段層出不窮,著實讓人難以預料。
博赤厲這還是第一次和這么年輕的對手打交道,他隱隱有一種自己腦子不夠用了的懊惱。
正想著,忽然外邊有人來報告。
說是巡邏的隊伍抓了一批從城內出來的人,但看著不像是來夜襲的但又不敢確定。
博赤厲心說老子今夜還想夜襲冰州呢,我還沒去葉無坷就派人來了?
派來的還是一群酒囊飯袋?不然怎么就被一支巡邏的隊伍多給抓了。
他問了問報信的人,那人說被抓的都自稱是冰州商人。
博赤厲聽到這話,心中升起幾分不妙的預感。
但又不知道是何處不妙。
于是他吩咐一聲,讓手下把那群人都帶到大帳外邊。
被抓來的人不少,能有數百。
博赤厲問了一聲,才知道這些人是葉無坷放出來的。
所以他更為疑惑。
但他肯定這回答是真的,因為這幾百人出城來還都是如此笨拙之輩葉無坷能不察覺?
這群人,都不夠葉無坷麾下戰兵砍的。
此時薛建方上前,抱拳說道:“大帥,你還記得我嗎?”
博赤厲仔細看了看,卻不認識此人。
其實薛建方也不認識他,只是看他是首領于是上前套了個近乎。
“你是誰?”
博赤厲問他。
薛建方連忙回答道:“回大帥,我姓薛,在冰州做皮草生意,犬子不才就在大帥軍中。”
博赤厲心中頓時一震:“在我軍中?是葉無坷讓你來我軍中勸降的!”
薛建方連忙搖頭:“不是不是,是我們進獻了家財之后才換來這出城的機會。”
他仔細解釋了一遍,可不敢說葉無坷讓他們來叛軍之中做什么。
雖不敢說,博赤厲又怎么可能不懷疑?
“你兒子在我軍中的事,葉無坷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我怎么敢胡言亂語。”
“他不知道為何要放你出來?”
“剛才不是與大帥說了嗎,我們獻出了家財才得以脫身。”
博赤厲一聲冷笑:“你當我是白癡?這種借口你以為我會信你?”
薛建方嚇了一跳,連忙撩袍跪倒:“大帥不要誤會,我等確實是這么出城的,那葉無坷也沒有過分阻攔,大概是擔心我們留在城中反而無利。”
博赤厲一揮手:“把他給我綁了!”
兩名親兵立刻上前,不由分說將薛建方捆了個結結實實。
博赤厲刷地一聲抽出佩刀,刀鋒架在薛建方的脖子上。
“我現在問你的話,但凡你有一句不實我立刻剁了你的人頭。”
薛建方嚇的幾乎當場就尿了褲子。
“葉無坷放你們出城,是不是讓你們來勸說你們在我軍中的家人叛逃?”
薛建方不敢承認,也不敢不承認。
一時之間就跪在那,話也說不出口。
“看來你是真找死。”
博赤厲刀鋒一掃,薛建方的一只耳朵就飛上了半空。
隨著一聲慘叫,薛建方疼的捂著傷口渾身發顫。
“說!”
“是......是那葉無坷讓我們來軍中勸說,可我們并未答應,我們也不想這樣做。”
薛建方顫音回答:“他確實說讓我們來到軍中之后就勸說自家親人離開,但我們沒想這么做啊。”
“沒想?”
博赤厲還能信了這個?
他一腳將薛建方踹翻在地:“葉無坷還說什么了!”
薛建方爬起來回答道:“說,說讓我們勸說家人離開,沒別的了。”
他怎么敢說葉無坷還讓他們刺殺叛軍首領?
這句話要是說了,他知道自己是什么下場。
“他把你們放出來,你們卻不想聽他的,葉無坷就這么傻?”
博赤厲怒道:“你們之中是不是有葉無坷派來的人盯著!”
薛建方馬上否認:“沒有沒有,我們都是相識之人,怎可能有葉無坷派來的奸細。”
博赤厲回頭看向自己身邊的那幾個叛軍頭目,那幾人臉色也都有些不好看。
“將軍。”
一個叛軍頭目壓低聲音說道:“這些人之中必有葉無坷派來盯著的奸細,不然葉無坷怎可能放心讓他們出城?”
另一個頭目也道:“葉無坷又不是什么善人,會平白無故把他們放出來?”
“若是讓他們與軍中家人相見,軍心必亂!”
這些頭目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博赤厲越聽越是煩躁。
葉無坷這一招確實有些陰險。
若這些人真的都見了自己家人,隨便說些什么挑撥的話,那很快就有人自軍中叛逃。
這種事就像瘟疫,有一個人逃了就會有第二個。
用不了多久,軍心就會渙散。
別說打冰州城,隊伍都控制不住。
“將軍。”
一個叛軍頭目壓低聲音說道:“不如趁著軍中還不知道這些人來,干脆全都宰了,趁著天黑,把尸體扔出去挖個坑埋了。”
博赤厲思索片刻點了點頭:“確實不能讓他們在軍中胡說八道。”
他更擔心的是混進來葉無坷的奸細,真要是在軍中搞些什么破壞那大事就更難把控。
心中那股狠厲上來,博赤厲一擺手:“全都砍了!”
他麾下的親兵立刻上前。
薛建方見他們要動真格的,嚇的肝膽欲裂。
“大帥,我兒薛重真的在你軍中啊,請大帥明察,我兒薛重自幾年前就在你軍中了啊。”
其實薛建方也不知道他兒子到底在哪兒。
被帶走之后,誰還能告訴他兒子被安排到了什么地方?
可現在他不能不這樣喊,他必須讓博赤厲相信他不是來破壞的。
他這一喊,一群人全都跟著喊了起來。
“大帥,我兒叫趙頂天!”
“大帥,我侄子王維聰就在你軍中啊。”
“大帥饒命,我弟弟趙賀在幾年前就跟著大帥做事了。”
幾百個人在那呼喊,把博赤厲氣的鼻孔里都要冒火。
他自己抽刀向前,一刀就把薛建方的人頭給剁了。
“動手動手!”
他親兵營的人上來,將那些還在呼喊的一個接著一個砍死。
就在這時候,忽然有一個親兵跪倒在地:“將軍開恩,那......那是我的父母啊將軍!”
博赤厲臉色一變。
他倒是沒想到,這群人之中竟然真的有子侄在他軍中,而且還是他的親兵。
“將軍開恩,將軍開恩。”
那親兵一個勁兒的磕頭,片刻后額頭上就見了一片殷紅。
此時那群商人已經被他斬了能有半數,他卻為難起來。
若當著面殺了那親兵的爹娘,那他的部下必然心寒。
可不殺?已經死了的那些又怎么辦?其他的還能怎么辦?
博赤厲轉念一想后吩咐道:“你把你爹娘接回去,其他人沒有認識的一律砍了。”
那親兵千恩萬謝,連忙將父母攙扶起來帶走。
剩下的沒有人相認,很快就都被砍死了。
博赤厲回頭看了他手下一個頭目,那人立刻心領神會。
招呼了幾個人回去,到了無人注意的地方,將那親兵和他爹娘都給砍死了。
把人都殺了之后博赤厲才稍稍安心,回到了自己軍帳之后累的坐下來喘息。
葉無坷這一招不能不說不狠毒,這消息一旦傳揚出去指不定軍心渙散成什么樣。
好在是他反應及時,沒讓這些人在軍中亂走。
想到這,博赤厲忍不住松了口氣。
才端起水杯要喝一口,忽然臉色一變。
他噌的一聲站了起來,眼神里有些驚慌。
因為他這才意識到了一件事。
那幾百人的家人親屬,雖然只有一個人是他親兵營里的,所以親兵營沒有受到什么影響。
可是未必沒有不認識的,只是不敢當著他的面相認。
見到這些人的士兵不少,剛才那些人又大喊大叫。
消息萬一封鎖不住......
用不了多久就會有人去說,那個誰誰誰,我看到你爹娘被將軍砍死了。
那個誰,你阿爺被殺了。
軍中不可能沒有冰州出來的人,而且絕對不少。
這件事要是傳揚出去,那軍心崩壞的更快!
一念至此,博赤厲心驚膽戰。
原來葉無坷把人送出來,就是讓他來殺的。
那葉無坷難道不想殺了這些人?只是殺了之后難免還有什么麻煩。
現在好了,把人給他送來,他毫不猶豫的就都給宰了。
“來人!”
博赤厲立刻喊了一聲:“將我親兵營,和押運人過來的巡邏隊伍,全都調出大營!”
外邊有親兵進來:“將軍......我們都要調出大營?”
門外一個叛軍頭目進來:“將軍,都要調走?”
博赤厲大聲說道:“為防止葉無坷派人夜襲大營,我的親兵營和剛才的巡邏隊,全都調到大營外巡邏,天亮之前不準回來。”
說完后他大步往外走:“現在就都給我動起來!”
他的親兵們其實也大概能猜出些什么,之前少了一個兄弟他們也能猜出來是怎么了。
現在博赤厲下令他們全都要調出營地,他們難免心中沒有怨恨。
可畢竟跟了博赤厲多年已經習慣了聽從命令,所以親兵營很快就被調了出去。
回到帳篷里,博赤厲臉色難看至極。
“葉無坷啊葉無坷......你果然是個陰險小人!”
“瞎說。”
忽然有人在他身后回答了一句。
“這只不過是再正常不過的臨戰用計,古往今來,用這樣計策的數不勝數,你難道沒有讀過史書?”
博赤厲猛然回頭,卻見一把匕首已經抵住了他的咽喉。
“但是我堂堂正二品混在一群商人之中出來殺你這樣一個無名之輩,確實有點過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