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武帝國前青衙指揮使火辦鶴從氈房里出來,抬頭看了看天空。
這是幾年來他離黑武帝國最近的一次。
曾經在黑武帝國內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大人物,已經在外流浪許久。
他當然恨張湯,恨大寧廷尉府。
所以他也恨葉無坷。
瀚海明眸說的沒錯,這個世界那么大,黑武帝國那么強,可留給他翻身的機會只有這一次了。
他其實很清楚自己當年為何被委以重任,為何能成為青衙指揮使。
黑武的貴族子把控朝權,那些貴族子弟眼高過頂又一事無成。
黑武立國的時間太久了,久到那些貴族出身的人覺得他們生來就該享受。
他們不思進取但又不想把權力交給別人,他們習慣了高高在上可他們有沒什么真才實學。
黑武汗皇對這種事格外痛恨。
于是挑選了他,讓他這樣一個在黑武貴族看來出身卑賤的人做了青衙指揮使。
他手握大權,他覺得不能不做出一番成績來。
如果他也一樣碌碌無為,那汗皇陛下何必要選擇他?
他知道黑武汗皇要他做什么,他就是一枚刺激那些貴族的棋子和一把快刀。
在黑武汗皇默許之下,火辦鶴開始大開殺戒。
反正他是這樣的出身,反正他從被汗皇選中開始就再無退路。
所以他做事從不留余地,殺心越來越重。
短短幾年間,不知道有多少貴族子弟被他查出罪證而處置。
在這期間不是沒有人來勸過他,告訴他要為自己留條后路。
可他知道自己的后路在哪兒,知道自己的后路是誰。
他毫不收斂。
從七品官的孩子殺到二品大員的孩子,甚至連公爵家里的人犯了罪他也一樣下手無情。
火辦鶴成功的完成了黑武汗皇給他的任務,成功的刺激到了那些混吃等死的貴族。
但他也把自己架了起來,架在了火堆上炙烤。
也是這短短幾年,他從一個籍籍無名的小人物,成了和大寧廷尉府張湯齊名的鬼見愁。
他是聰明人,無比的聰明。
所以在那些貴族許諾給他的真金白銀以及無數好處面前,他選擇忠于汗皇陛下。
他還在殺人,不停的殺人。
因為他知道,得罪了那些貴族他只是有生命危險,可若是被收買,汗皇馬上就能割了他的人頭。
他是聰明人,但他不夠聰明。
他以為只要自己一直這樣做,一直保持著對汗皇的忠誠,那他就一直穩固如山。
可是他沒有料到,當那些黑武貴族知道汗皇這次是真的要大開殺戒之后,他們開始變了,他們收斂了,甚至開始重新在汗皇面前卑躬屈膝了。
黑武汗皇如愿得到了他想要的結果,這個時候火辦鶴就成了汗皇和貴族們談判的籌碼。
在重新掌控了絕對權力之后,火辦鶴的結局也就明朗起來。
在這時候,黑武汗皇又啟用了一個在別人眼里是個賤人的人。
黑武皇子......闊可敵君侶。
也就是此前火辦鶴剛剛見過的那個人......瀚海明眸。
黑武汗皇啟用闊可敵君侶的目的,和啟用火辦鶴如出一轍。
當黑武貴族因為火辦鶴的存在而意識到危機的時候,黑武汗皇也需要他的兒子們意識到危機。
闊可敵君侶的啟用,讓其他皇子如坐針氈。
這個出身最卑賤的皇子進了青衙,接替了火辦鶴的位置。
當時黑武朝中人人都很清楚,汗皇這是要用闊可敵君侶來敲打他的其他兒子甚至是整個皇族。
而火辦鶴被提拔了,升任二品大員,還被加封侯爵。
但他失去了權勢,很快就因為貪贓而被定罪。
黑武汗皇念及他曾經立過的功勞沒有將他處死,而是將他才到手的二品大員和侯爵身份通通收了回去。
這個時候,火辦鶴距離結束他的生命其實沒多遠了。
他很清楚在黑武朝中有多少頭惡狼盯著他,他知道自己距離粉身碎骨還有多久。
可他沒想到的是,接手黑武青衙的闊可敵君侶在這一刻保了他一手。
闊可敵君侶讓他離開黑武,潛入大寧接管在大寧之內的所有密諜。
這一手很漂亮,因為闊可敵君侶在火辦鶴身上看到了自己將來的結局。
火辦鶴完成了黑武汗皇交給他的任務,那的結局是死。
那闊可敵君侶的結局又能是什么?
被敲打之后的黑武皇族,還有闊可敵君侶那些皇子兄弟們,會把他剝皮抽筋。
執掌青衙這幾年,火辦鶴手里當然有的是關于那些貴族和皇族的黑料。
闊可敵君侶將這些黑料拿到手之后,就以此來與那些貴族和皇族談判。
他可以暫時不以這些黑料對付他們,雙方達成和解,但要保下火辦鶴一命。
火辦鶴對闊可敵君侶當然感恩戴德,可他也知道自己依然是一枚棋子。
只不過,拿著他這枚棋子的人從汗皇換成了闊可敵君侶。
他離開黑武,潛入大寧。
他來不及感慨自己失去了什么,只能慶幸自己還活著。
接下來他直接歸屬于闊可敵君侶調遣,他的所作所為都是受闊可敵君侶安排。
在這幾年他最主要做的事,就是接觸徐績。
此時此刻,從氈房里出來,火辦鶴知道自己再一次到了抉擇的時候。
如以往一樣,他依然沒得選擇。
如果不和闊可敵君侶站在同一條戰線上,那他很快就會被闊可敵君侶所殺。
那個家伙,現在已經瘋了。
可火辦鶴也很清楚,甚至理解,如果他是闊可敵君侶的話,他也會這樣瘋掉。
當闊可敵君侶大功告成的那天,他的威望和地位將會到達巔峰。
這個巔峰是什么?
親王之位。
僅此而已。
別的皇子唾手可得的爵位,他需要付出這么大的努力才能得到。
而這親王之位也就意味著他和火辦鶴一樣,距離死亡沒多遠了。
火辦鶴得到了侯爵,然后成了犧牲品,闊可敵君侶會成為親王,然后成為其他親王的飼料。
這是可以預料到的事,不會有任何偏差。
火辦鶴深吸一口氣。
所以,闊可敵君侶為什么不想殺黑武汗皇?
他何止是想殺黑武汗皇,他想把那些皇子全都殺掉。
唯有如此他才能成為最合理的繼承者,唯有如此他才能保命活下去。
火辦鶴與闊可敵君侶都太了解汗皇了,那個善用人也善殺人的可怕帝王。
就正如剛才闊可敵君侶提醒他的那樣。
如果汗皇還是這個汗皇,他們的結局就無法改變。
汗皇在乎的從來就不是他們,難道在別人眼里的賤人在汗皇眼里就不是?
汗皇只不過是用了他們這樣最容易割舍的棋子,去換取最大的利益罷了。
深吸一口氣,火辦鶴朝著遠處走去。
他要去接人,接那個大寧來的人。
這個人將在這場謀局之中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不僅僅是關乎黑武和大寧兩國的勝負,更關乎到了火辦鶴自己的生死結局。
他在大寧見過那個人,那個常年戴著一個奇怪面具的家伙。
在大寧之內,只有他這個負責黑武密諜的人才見過那個人。
所以火辦鶴現在的地位還重要。
他很清楚,其實闊可敵君侶和黑武汗皇是一類人。
闊可敵君侶用無數的把柄和貴族與皇族暫時保持和諧,而他也必須用這樣的秘密來保持重要。
如果他早早的將這個神秘人的身份告訴闊可敵君侶,闊可敵君侶也就不需要他了。
在火辦鶴離開之后不久,瀚海明眸也從氈房里走出來。
他看著火辦鶴離開的方向眼神迷離,略有殺機。
瀚海明眸確實和汗皇太像了,這可能也是黑武汗皇最無奈的地方。
黑武汗皇有十幾個兒子,偏偏是這個出身卑賤的與他最相似。
但凡闊可敵君侶的出身好一些,哪怕他的母親是個黑武出身的宮女,那闊可敵君侶的地位也絕非是現在這樣。
血統,永遠是皇族繞不開的壁壘。
與此同時,就在執子山往北大概三百里的地方。
黑武汗皇的大軍停下來稍作休整,隊伍綿延十里,氣勢恢宏。
汗皇從巨大的輦車上出來,站在輦車上看向這片他并不是很熟悉的大地。
沒錯,這是他的江山。
可黑武南疆這邊過于疲敝,他這也是第一次到來。
這里居住的都是賤民,都是在黑武可有可無的人。
在黑武遞給需要的時候他們是臣民,不需要的時候他們就是炮灰。
此時站在黑武汗皇身邊的是一名身穿白色錦衣的中年男人,他同樣有著令人敬畏的身份。
黑武劍門,九羽大劍師之中排名第一的倫天墟。
“你來過這里嗎?”
黑武汗皇輕聲問了一句。
倫天墟微微俯身:“回陛下,臣從來都沒有到過這里。”
黑武汗皇有些感慨的說道:“天下疲敝處卻有如此美好的景色。”
倫天墟道:“陛下江山秀美壯闊,這里不過是其中萬一。”
汗皇笑了笑:“我以為你這樣的人,永遠都不會拍別人的馬屁。”
倫天墟道:“陛下第一次來這里,還會有更多的第一次,比如第一次征服南蠻,踏平中原。”
汗皇哈哈大笑。
“我知道你為何執意跟來。”
汗皇看向倫天墟:“此前因為闊可敵厥鹿的計劃讓劍門在這一帶顏面掃地,便是大劍師也損失了不少。”
“自此之后不知道有幾人說劍門修士不如寧國的江湖客,劍門需要證明自己了。”
倫天墟當然明白汗皇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他面前的這個人,可能是黑武立國數百年來智謀武功也就僅次于開國皇帝的第二人。
汗皇陛下不但事事處處都與開國皇帝相比,還要超越開國皇帝。
那他唯一的機會,就是征服中原。
“你有你的對手,中原之中的道門與黑武劍門歷來都是死仇。”
黑武汗皇道:“我也有我的對手......李叱啊,我們終于要見面了。”
他說到這回頭看向輦車后邊跟隨的那些皇子,眉頭又皺了起來。
“我聽聞李叱有兩個很出色的兒子,尤其是太子李隆勢的能力完全不輸于李叱。”
汗皇嘆道:“我有更多的兒子,可我看不到他們將來能超越我的機會。”
倫天墟道:“那陛下只要把李叱和他的兒子都殺死就不用擔心了。”
汗皇看向倫天墟:“那你呢?把道門的高手都殺掉就不用擔心了嗎?”
倫天墟默然無語。
這為帝王,現在還在試探。
他知道黑武汗皇最不想看到的是什么。
若皇子與劍門過于親密,汗皇如何能安穩?
“執子山的是若成功了,寧人必傾力北伐。”
汗皇像是自言自語的說道:“黑武自然可與之一戰,但萬一呢?萬一戰事不利呢?”
倫天墟知道,這是最終的試探。
他俯身:“君侶殿下應該已經做好為帝國犧牲的準備,若......戰局真的稍有不利,為安撫寧人,殿下他應該愿意往寧國赴死。”
汗皇道:“若他不愿呢?”
倫天墟沉默片刻后回答道:“殿下若愿意,臣也愿意親自護送殿下去長安,若殿下不愿意,臣還是愿意親自護送殿下去長安。”
汗皇哈哈大笑。
“黑武輸不了。”
汗皇看向南方:“但不能不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