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顏北回到青寧的時候,最先看到的,就是已成廢墟的梨園。
這無疑是雪上加霜的一幕,讓他本就如死灰的內心,充滿了消沉和陰霾。
然后看到的,就是躺在長椅上正在發呆的穆小寧。
如今的梨園能夠找到一把完好的椅子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好在這把椅子是放在無塵路的,倒是沒有被毀掉。
穆小寧也看見了回來的顏北,以及跟在顏北身后的祈雨和李子冀。
李子冀將氣海之中的那枚浩然氣種子留在了儒山文宮,用以牽引底蘊重新建立,固然效果一般,但最起碼可以大大縮短儒山重建文宮的時間。
穆小寧身上已經沒有了任何修道者的氣息,李子冀一眼就能看得出其氣海與經脈變得支離破碎,那是強行破境之后所需要付出的代價。
對于一名天賦異稟的修道者來講,這簡直就是比死亡還要更加難以接受的事情。
只是穆小寧卻顯得十分平靜,瞧見幾人回來,還起身行了一禮,笑容滿面:“院長。”
儒山上發生的事情已經傳遍了天下,這樣的大事是根本隱瞞不住的,梨園這邊自然也知道,所有人都為此感到震驚和失措,沉默著接受那些非議和憤怒的目光。
顏北當然也已經知曉梨園這里發生的事情。
君上甚至將目光放到了梨園,這無疑是非常冒進卻兇險的一步棋,風險和收益都是巨大的,只是誰也不會想到出了個穆小寧。
顏北沒有說話,他不知道該說什么,那原本頂天立地的身影,早已經佝僂了下來。
穆小寧知道顏北此刻的心理和狀態,他笑著道:“其實現在也挺好,反正我對修行路也不太感興趣,這樣豈非正好能整日躺著?”
他現在可是實實在在的閑來無事,除了依然要給顧春秋送飯之外,他甚至可以躺著一天一夜一動不動。
兩位梨園先生也已經趕了過來,包括其他的梨園弟子都是如此。
“院長...”
梨園先生的目光復雜,聲音之中依然存在著尚未完全消化的不甘和悲痛。
但事到如今,又能說什么呢?
顏北眸光黯淡,萎靡的氣息一蹶不振,在他的身上似乎再也找不到獨屬于顏先生的痕跡,只剩下了死氣沉沉:“梨園需要一個新的院長。”
他開口說道。
這是他離開儒山回來梨園到現在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如今的他,已經配不上梨園院長的位置。
每個人都是會犯錯的,只是有的錯誤可以挽回,而有的錯誤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挽回的。
兩位梨園先生目光中帶著哀傷,卻并未拒絕,只是問道:“您想選誰?”
梨園的底蘊畢竟太淺,創立到如今還不到四十年的時間,門內弟子并未真正成長起來,崔文若現在就接替院長位置的話,尚還太早。
顏北似是早已經考慮過這個問題,所以在回答的時候沒有什么思考和猶豫:“歐陽梨花會成為新的院長。”
圣朝聲名顯赫的三公子,如今天下的第三把劍,歐陽梨花當然有接掌梨園的資格。
兩位梨園先生對此也沒什么異議,只是面上的神色,更加落寞起來。
顏北終于還是抬頭看向了四周,與那些沉默不語的梨園弟子一一對視,梨園弟子心中所有的復雜在此刻都化作了悲痛,然后同時朝著顏北行禮,崩潰痛哭。
就連穆小寧臉上的笑容都是收斂下去,一雙眸子并不離開顏先生,似是要將這一幕永遠的刻在心里。
這件事對于梨園來說,損失實在太大。
頂天立地被無數人敬仰的顏先生,在這光明正大的一生之中從未因私廢公,可是在最后還是做出了一個錯誤的決定,那一瞬的抉擇改變了很多事情。
這沒什么,對于外界的批判梨園弟子毫不在意,他們更在意的是顏北此刻所承受的痛苦。
對于顏先生這樣的人來講,做出這樣的決定之后,他所承受的痛苦,對自身的譴責,是任何人都不會理解的。
人們只會看見他在做出這樣一個改變戰局決定之后所帶來的后果,卻無一人去疼惜幾乎已生不如死的顏北。
這么說也許對在這場謀劃之中付出一切的人并不公平,可是非對錯,永遠都是復雜的事情。
顏北為這個世界付出了一切。
“這是錯誤,錯了就是錯了,沒什么大不了的,世人做出任何評價都是應該的。”
顏北對著梨園上下說道。
功是功,過是過。
功過從來都是不能相抵的。
梨園弟子已經泣不成聲,他們知道,自己的世界中從今以后再也不會有顏先生了。
李子冀始終都是站在后面不發一言,在這種時刻其實根本沒必要去說什么,他看見了衛菁,這位衛酒徒的妹妹也已經掩面痛哭,不知該如何是好,像是一個驚慌失措的小孩。
“梨園還是梨園,這一點是永遠都不會變的。”
顏北最后說了一句話,然后抬頭盯著這片廢墟看了很長時間,最后轉身離開。
身后的哭聲連成一片。
穆小寧有些頹然的坐在椅子上,一道身影走到了他的面前。
穆小寧沒有抬頭,只是道:“你打算如何做?”
李子冀道:“所有的變故都是一瞬間的事情,一瞬間本就難以做任何判斷,任誰也沒辦法眼睜睜看著自己一生的摯愛死在面前。”
穆小寧道:“那只不過是小愛。”
李子冀道:“愛從來都沒有大小之分,但以此所需要承擔的后果,也必須要承擔。”
顏北要救祈雨沒錯,但救了祈雨導致君上退走這就是錯的。
但誰又能去怪罪呢?
穆小寧沉默了一會兒,然后道:“顏先生死后,葬在何處記得送消息回梨園。”
李子冀點了點頭,轉身隨著顏北一同離去:“我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