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梨園上空飄著一片很厚的云。
不黑不白,看上去有些像是灰色,就這么懸在那里,隨風輕輕地飄著。
沒人會去注意這樣一片云,尤其是在這種緊張到幾乎發抖的時候,直到這片云被打散,化作一片片雪花飄落下來。
五月下旬的青寧落起了雪,帶著些冷意搖曳在每個人的面前。
然后是穆小寧倒退碾碎雪花的身影。
他身上的梨園衣裳碎成了許多細條,鮮血順著指尖向著地面滴落,恰好和那些落下來的雪花融在一起,低頭看去,就像是一片片盛開的梅花。
“還是太勉強了啊...”
穆小寧抿了抿嘴,將手掌抬起看著那半截斷筆,承受極大痛苦,付出極大代價所換取而來的境界,在面對諸如右庭這樣能夠比肩三極境的強者時候還是顯得單薄。
何況還有右風和右雨兩個人在側。
斷筆沒有生命,不會發出任何的聲音和思想,這時候卻在他的手中微微顫抖著,好似即將逝去前不甘的回應。
右風的雙眼死死盯著穆小寧,胸前傳來了鉆心般的疼痛讓他幾乎無法維持站立的姿態,剛剛被那桿筆刷到,令他險些承受不住。
右雨也更加無奈,他身上右靈官一族的符印都被打散了大半,遠遠看去就像是一個血人站在那里。
他知道,就算是從梨園回了北海,自己的修為大概也散的差不多了,這梨園弟子,還真是了不起。
世上天驕如過江之鯽,但真正值得敬佩的,反倒沒有多少,右雨嘴角掀起一抹笑意,有些苦澀,又有些遺憾。
遺憾于自己以后再難寸進,遺憾于如此天驕如今就要死在這里。
右庭看著自己胸前的幾點墨跡,呈淡黑色,然后又很快被血跡染得鮮紅,身為右靈官一族的領袖,他已經很多年沒有與人交過手了,此刻受的傷不輕,他那從開始到現在都古井無波的臉上,反倒是露出了快意。
“真了不起。”
他夸贊道。
剛剛和穆小寧交手的過程其實并不久,大概就是那么三五個呼吸的功夫。
在如此短暫的時間里,穆小寧接連重創了右風和右雨,同時牽引浩然氣用往圣文章和右庭對了一記。
所呈現的,就是現在這個場面。
鮮血浸透了胸前的衣裳,右庭卻并不以為意,他抬頭看向了不遠處神態愈發疲憊的穆小寧,道:“可你換取來的力量,也就僅此而已了,何況,你這樣的狀態,又能持續多久呢?”
能夠做到強行破境的人很少,而且又有誰會真的這么去做呢?
用余生的代價來換取一個短暫的境界,無論怎么看都是一件得不償失的事情。
梨園弟子們都沉默站在四周,站在已成廢墟的各處沉默且悲痛的注視著。
穆小寧卻并沒有立刻回答,他竟然抬頭看向了天空,片片的雪花不停落下,那是因為青寧上空凌亂的道則與靈氣碰撞衍化出來的結果。
“很漂亮。”
他忽然說了句很沒來由的話。
右庭目光微微變化。
穆小寧的嘴角掀起了一抹弧度:“看來世界是公平的,總不會讓人白白犧牲,這場雪也算是對我的回報。”
幸好下了這場雪,他如此想著。
右庭不明白他的話,卻也沒來由感到了焦躁,也不多言,數不清的金色絲線從其腳下生出,藏匿在積雪之下,朝著穆小寧潛了過去。
與此同時,其眉心處生出的,象征著右靈官一族的種族符印,也綻放出了金色的光芒,將四周的銀白映成了金黃。
半空之中,那本已經閉合的門戶,竟然再度緩緩打開。
穆小寧放下了手中的半截斷筆,筆既然已經斷了,那么自然也就沒有再握著的必要,但即便是斷了,也依然有足夠的用處。
半截斷筆自手中脫落,插在了松軟的雪面,這雪不大不小,才剛剛生出,地面自然不會有太厚的積雪,半截筆桿只是插進去很淺的一截,卻偏偏如青松般屹立不倒。
純粹的浩然氣從穆小寧的體內涌出,牽連著那截斷筆,化作白茫茫的霧氣,朝著四面八方擴散,看上去就像是地面那些被風吹拂散開的雪花。
“啪!”
有斷裂的聲音響起,然后就是接連不停的斷裂聲,此起彼伏,連在一起竟成了轟隆的雷聲。
從地面藏匿在覆雪之下的那無數條金色絲線,在被這片白色霧氣吹拂之后盡數應聲而斷。
但那扇門已經敞開了。
右庭的臉上沒什么意外,事實上,那些線條本就是用來拖延時間的,他眉心處的符印抽取著難以想象的強大力量,與半空中喚出的那扇門遙相呼應。
門已經敞開了大半,里面還沒有任何東西出現,但其滲出來的恐怖威壓,卻讓所有人,包括兩位梨園先生都為之色變。
右庭的目光堅毅,面色肉眼可見變得蒼白,天地之間似乎出現了數不清的神秘紋絡,然后同時涌入進了那扇門里。
這是右靈官一族的傳承神通。
那扇門里究竟會出現什么,就連右庭自己都不清楚,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當那扇門被完全打開的時候,足以殺死眼前的所有人。
他本不想如此,他的目標自始至終都只是梨園的兩位五境,可如今出了一位穆小寧,繼續耽擱下去圣朝強者必定會趕到,他只能將整個梨園全都滅殺。
兩位梨園先生幾乎不加思考就朝著穆小寧走了過去,只是剛走兩步就發現自己的雙腿變得無比沉重,似是如何也邁不開。
趕忙低頭看去,這才發現落在地面的那些雪似是活了過來,將他們緊緊吸附纏繞,阻攔著他們向前的動作。
他們當然清楚這是穆小寧的手筆。
擔憂和斥責聲不絕于耳。
穆小寧聽在耳中卻覺得恍若天籟,他依然在抬頭看著那些雪花,甚至還伸出了手掌任由雪花落在掌心漸漸融化。
“真漂亮。”
穆小寧笑了笑,喃喃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