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里見到李子冀,絕對不是一件好事,但君上卻覺得很是開懷。
這種情緒不是瞬間產生的,而是從這場謀劃開始就在不停地積蓄著,在遇見和不遇見,在希望和不希望之間不停來回的掙扎和轉變。
人生是需要對手的,身處的位置越高,自身的能力越強,渴望能有一個對手的愿望就越強。
哪怕君上明知道倘若李子冀真的會在文宮等著他,這會是一件多么危險的事情。
雙方都認為會拿儒山做文章,但君上卻出兵攻伐慶蒼,甚至親自在摧海城前露面,在天下人看來,摧海城必定會成為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內,北海與圣朝兩個龐然大物交鋒的所在,但君上清楚,這應瞞不過李子冀。
所以他又在落圣峰安排了人,在儒圣前往佛門的必經之路上截殺,那不是小手筆,若是時機得當,那么所謂的假意截殺,也可能隨時會變成真的。
這種時候李子冀會出現在哪里呢?
是慶蒼還是落圣峰?
李子冀又是否能夠巋然不動看破他真正的念頭?
不去落圣峰殺儒圣,反而來到文宮,這絕對是出乎意料,讓人根本想不到的事情,就算是李子冀也絕不該想得到。
所以君上從茶山離開后,他的心里就一直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期待感。
他知道這一次的謀劃非常重要,李子冀被虛妄迷住那才是最好的結果,但他又期待著李子冀能夠看破這些虛妄的障眼法,那樣才不失為一個好的對手。
所以當君上推開文宮的門,感受到二樓窗前站著一個人的時候,他一直以來說不清是什么情緒的內心,終于在此刻化作一抹釋然和興奮。
連日以來所有的情緒牽扯,變成了如今的撫掌大笑。
“這樣才足夠好,這樣一來,我贏的,才算是有些味道。”
笑聲停下,君上說道。
李子冀已經轉過了身,他當然在看著君上:“我既然已經站在這里,你又如何能贏呢?”
這話并非是在自以為是或是什么,而是事實如此。
他站在這里,就意味著已經看清了君上的謀劃,那么自然就有所準備,既然他已經做好了準備,那么君上豈非自投羅網?
自投羅網,就像是待宰羔羊,如何能贏?
君上看著那扇窗,或者說也在看著這二層樓上的書架,以及文宮之內所有的一切,那雙深藍色的眼眸里,在笑過之后,浮現的是淡淡冷意。
他沒有談論輸贏,而是說起了過往的事情。
“濁世之中,你認為誰走的路是正確的?”
君上像是沒有要動手的打算,他從一側拉過來一張椅子,倚在上面平靜的注視著李子冀,就像是坐在那張北海之主的王座上。
在觀圣卷里,李子冀選擇做一名斬妖除魔的道士,修行自身,周濟天下。
而君上則是成為了楚國的國君,一統天下,結束戰亂,并且將所有的妖異全都清掃干凈,那片濁世在君上的治理下,已經不再是濁世。
若是沒有最后的天問,那么毫無疑問,君上的成績要更加出色。
李子冀修的畢竟是自己,君上統領的畢竟是天下。
但天問是會出現的。
李子冀想著觀圣卷的過程,那二百多年的時間其實給他帶來了很多感觸,是絕對不可磨滅的經歷,是終其一生也難以忘懷的。
對君上,對佛子,對神子等人來說,也是如此。
“我們走的路其實是一樣的。”
他如此說道。
君上統一濁世是為了治理天下。
李子冀不停地修行自身,同樣也是為了這個天下,他預感當真正的毀滅降臨之時,就算將天下治理的再如何好也終究無濟于事,必須要有能夠力挽狂瀾的力量才行。
二人都是為了天下。
看似是走在不同的道路上,但實際殊途同歸。
“但如今已經不一樣。”
君上說道。
如今他和李子冀,又何嘗不是濁世之中所選擇道路的縮影?
李子冀道:“改變的并非是我。”
濁世之中的君上將全天下都視作自己的子民,但在現在,他的眼中有的,僅僅只是北海妖族而已。
君上承認這一點,他伸手從書架上拿下了一卷書,上面是儒山收錄的秘典,被他拿在手里隨意地翻看著:“在動手之前,我們或許應該坐下來好好的聊一聊。”
這或許是他和李子冀之間最后一次坐下來認真交談。
李子冀并不拒絕,他詢問道:“我入七境,對北海沒有壞處。”
如果說是一個野心極大的人,入了七境可能會因此做出覆滅北海之類的事情,但李子冀顯然不會是這樣的人,這一點就算是君上也不得不承認。
可為什么君上無法接受這一切呢?
他淡淡回答:“因為與我無關。”
這是很簡單的道理,卻也是最讓人無法反駁的道理。
你入七境成功,北海依然如此不變,但你若入七境失敗,那么北海或可從中尋求機會一統天下。
兩個選擇就這么擺在面前,并不難選。
尤其是對君上這樣的人來講,他合上了手中儒山的秘典,覺得這東西其實也沒什么好看的:“李子冀,你始終忽視了一件事,或者說,你的出身讓你并不意味這是一件值得注意的事情。”
李子冀看著他。
君上道:“我是北海之主的后人。”
李子冀微微皺著眉。
君上平靜道:“在你眼中看來,眾生平等,每個人都有存活下去的權力,每個人都不應該被拋棄,這是好事,這沒有問題,但那僅僅只是基于你的立場。”
他用一根手指指著李子冀,道:“因為你的出身足夠普通,因為你們人族從來就沒有什么尊貴血脈這一說法,但妖族不同。”
君上眼眸之中的深藍色清晰的呈現在李子冀眼中,他接著道:“我的血脈曾是天地之主,我的血脈是天地之間最尊貴的血脈,我得天獨厚,甚至不需要修行便能夠踏足六境,對我來說,你們人族的崛起,恰恰才是侵害了我的利益。”
“明明能夠和平相處,為何卻非要競爭?類似這種沒有意義的問題也實在沒有回答的必要,因為如你們這樣的人永遠也不會知曉北海血脈這幾個字究竟意味著什么,承擔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