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今日神教內部發生的這場可能會影響世界未來走向的爭斗,給無數教眾所帶來的震撼都不如眼前這突然發生的一幕。
他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沒人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無論是被握住手臂無法掙脫的北海五境,還是剛剛轉身打算摒棄所有的大祭司,亦或者是此時此刻,冰刺碰觸地面化作粉碎,尚且還未回過神來一時做不出反應的凌九州。
他們也難以置信自己所見到的。
溫風雨醒了。
那個在神獄之中,蜷縮等死兩百年的一灘爛泥,對外界一切都無動于衷,早已心如死灰的一具活死人,現在卻醒了過來。
為什么會醒?
他憑什么還能醒?
兩百年,足足兩百年的時間,縱然是對于一名大修行者來說,那也絕對算不上是短暫。
李子冀不停彈動的手指停了下來,他望著神山主峰上發生的一切,忽然問道:“這算不算是自作自受?”
許百花眉頭緊鎖,這是完全在意料之外的事情,他沉默一瞬,然后道:“現在畢竟不是當年。”
蹉跎了兩百年時間,即便現在不知為何忽然醒了,可又能如何呢?
一身實力還剩多少?
于此刻戰局的形勢又有多少影響?
李子冀沒有說話,背負雙手站在那里,他已經不再擔心神子,因為只有他清楚,如溫風雨,如衛酒徒這樣的人一旦走出第二世,將會擁有多么強大的力量。
神子也在看著溫風雨。
只是看了一眼后便重新將視線放回到了大主教和雪妖北雪二人的身上,道:“我本以為今天會麻煩一些,現在看來也許并沒有那么麻煩。”
他渾身上下釋放著奪目的神輝,那四面八方腳下,方圓百里之內,塵沙在雪面上劃過留下的痕跡,好似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了。
神獄之中,被氣息壓制無法動彈的柯西里忽然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刺耳,他就知道大師兄早晚會醒過來,早晚能醒過來。
凌九州被笑聲驟然驚醒,先前所有的情緒在這一瞬盡數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尤其匪夷所思且難看的臉色,還有一點冰寒,在內心深處,悄然升騰而起。
溫風雨...醒了。
他似乎又看見了當年,沒來由的,那一點冰寒變作了驚懼。
但這種驚懼僅僅只是出現了剎那,便被更強烈的怒火和殺意取締,他轉過身,那刺空碰撞地面化作無數碎屑的冰刺紛紛浮起懸在身后,與飄落的雪花融為一體,絞碎了凌亂的道則鋪天蓋地,在半空中撕開一道道細長的白線,朝著溫風雨貫穿過去。
“醒了又能如何,你在神獄躺了兩百年!”
凌九州目光里的森冷夾雜驚怒,他已經意識到溫風雨之所以會醒過來就是因為自己最后那句話的緣故,這兩百年時間,溫風雨始終都認為當年的事情是他一意孤行所造成的后果,他心如死灰,被關押進入神獄之中后更是愧疚到想要以死亡逃避。
長此以往下去便深陷心魔之中,他并非是聽不見外面的一切,看不見外面的一切,只是被囚禁在當年的魔障里找不到掙脫出來的路。
而凌九州最后那或許是出于對曾經對手的戲謔譏諷,或許是出于對自己手段隱秘的得意,想要在溫風雨臨死前一吐為快的一段話,卻是相當于在溫風雨的魔障里給出了一個出口。
錯非在我。
所以溫風雨醒了過來,他那雙死灰般的眼眸重新有了鮮明的顏色,在清醒的瞬間就避開了凌九州的致命一擊,出現在了大祭司身后,握住了北海五境大妖的那只手臂。
“師父。”
迎著大祭司的目光,溫風雨輕輕開口,他的聲音不高,臉上也沒什么情緒,瘦弱的身軀看上去仿佛生了一場大病,提不起太多精神。
可大祭司卻能夠看得清溫風雨的變化,聽得出這簡單的兩個字里面藏匿了多少的歉疚。
這位愿意追隨神子,始終堅定不移走在追隨神明的道路上,縱然面對再難以處理的困難都無動于衷的神殿大祭司,在聽見師父這兩個字的時候,竟忍不住幾近失態。
他想張口回應一聲,又想抬手撫摸著自己最得意的弟子,只是卻根本沒力氣張口或抬手,他等這一天已經等了二百年,他等這一生師父也已經等了二百年。
這一刻的時間長久到,這一刻的瞬間真實到,他不敢回應的地步。
溫風雨臉上的愧疚更濃,他張了張嘴,遠處的神山之巔上卻突兀響起了一聲暴喝:“溫風雨!”
他抬頭看去,凌九州正屹立在神山之巔,在其身后,無數冰雪融合碎屑,遮天蔽日的朝著他呼嘯下來。
真的遮天蔽日,因為站在半山腰抬頭向上看幾乎看不見湛藍的天空,密集到幾乎沒什么縫隙,與其說是無數的碎屑凝聚,倒不如說已經連接成了一座冰山。
凌九州俯視著他,審判意志凝成的神相法身高舉神鐮,那張臉上,多了許多的暴戾之色。
“凌九州啊...”
溫風雨眼眸中的憤怒此刻已經隱沒下去,他側身望著凌九州,眼里只有失望和冷淡。
這讓凌九州更加憤怒,心里的殺意更加強烈,因為那樣的目光讓他想起了當年,無論自己如何爭,無論自己如何針對,都無法讓溫風雨生出什么類似憤怒的情緒,每次二人針鋒相對,所迎接自己的永遠都是那雙平淡的眸子。
偶爾甚至還會帶著笑容。
就好像,自己所做的一切,在溫風雨的眼里永遠都是那樣的不值一提。
他厭惡透了這樣的目光,恨透了這樣的目光,而如今,卻再次見到了這樣的目光。
他的心跳,猛地停頓了一瞬。
溫風雨已經抬起了另外一只手,對著那呼嘯而來的冰山遙遙伸出。
一切都停了下來,無論是凌亂的道則碎片還是那當頭落下的冰山,就這么懸在蒼穹上,進退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