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這一生總會有許多自己不愿意去做的事情,理由其實很簡單,不喜歡,不在意,又或是覺得麻煩,心中有所恐懼。
無非就是這些。
李子冀至今都還沒有去殺青鎮看過,他在三千院的湖畔小亭坐了許久,在夜晚的秦淮河畔站了許久,他甚至偶爾躺在院中,還會盯著那棵老槐樹發呆。
可他的確沒有去殺青鎮,哪怕就連殺青鎮具體的位置在哪里都不清楚。
對于李子冀來講,那就像是一部即將寫完的書,只剩下了最后一頁,只要翻過去就能看見全書完這三個字,卻因為不舍結束,恐懼結束,而遲遲不肯翻下。
即便最后一頁能寫的字不多,能寫的內容大概全都猜得到,但只要沒有親眼看到,這本書就還沒完。
“我聽說那里有一片海棠花。”
李子冀垂下的眸子略微黯淡,他輕聲說道。
歐陽梨花點了點頭,想著那間小酒館如今的盛況,以及冷清小鎮如今的熱鬧,還有小酒館后面那盛開極美的一片海棠:“那里的確有一片海棠花,只可惜我見得晚了。”
一個冷冷清清,人跡罕至的偏僻鎮子,因為顧春秋的死去而變得熱鬧的像一座城,每天涌入過去祭奠的人都是絡繹不絕的,他在來天山門會談之前去了一趟那里,似是已經有了要擴建成城的征兆。
這簡直像是可笑的繁榮,卻也莫名可敬。
李子冀側目看著他。
歐陽梨花聳了聳肩:“若是我能在出生時便見到,也許我現在就不會叫歐陽梨花,而是叫歐陽海棠。”
那片海棠花的確長的美極了。
尤其是墳墓旁的一棵海棠樹,更顯清冷優雅。
李子冀沉默了一會兒,然后道:“海棠花太凄苦了些,梨花很好。”
歐陽梨花當然不是真的想要改成歐陽海棠,他只是在遺憾失去了一個朋友,遺憾直到最后還是沒能與顧春秋光明正大的打一場。
小劍仙以前認為,總有機會的。
所以他不吝于等待,等一個最恰到好處的時機出現,無論這個時機的到來是因為相聚還是敵對,無論是四境還是五境,甚至他想到了遙遠以后的六境。
無論多久以后,總會有機會,所以他從不急迫。
只是事實證明,在修道者與天爭奪這個充滿變數的過程中,又哪里有什么絕對的準備好呢?
沒有人會去等你準備好,也不一定會有最恰當的時機出現,就像是在尋常生活中,我們總想著等到一切做到最好,等到自己變得更好,然后再去做某些事情。
可某些事,某些人,不會站在原地等著你去變成最好。
這就是小劍仙此刻的感受,他再也不會有機會去驗證自己和顧春秋之間,到底是否有差別,又到底差了多少。
“你說,生命到底算什么呢?”
歐陽梨花用一只手撐著自己的臉,看著窗外有幾滴雨被風吹了進來,落在窗沿上如墨在紙上渲染,他忽然問道。
這是他很早開始就在思考的問題了。
從圣皇開啟洞天大陣的時候,他去往皇陵的路上見到一些百姓因為洞天大陣的壓力而死去的時候,他就在想著這個問題。
再到如今,堂堂的圣朝三公子,若是能夠齊心協力聯起手來,未來的圣朝必定會多出三位六境,若是再加上顧春秋和李子冀,算上俞眉和顏先生虞蘇等人,安安靜靜的等到這次輪回結束,下次輪回開始。
圣朝一方的六境,也許可以接近十位之多。
為什么不能等呢?
就因為放不下這么簡單卻永恒難以詮釋的三個字。
三公子死去了兩位,顧春秋也已經死去,俞眉背叛也已經身隕。
未來足以震撼掌控世界的絕佳班底,或許也是萬年來最出色的一代天驕,全都死在了踏足六境之前,死在了圣朝自己內部之中截然相反的立場和態度爭執上。
這難道不遺憾嗎?
就像此刻天山上落下的這場雨,雨落之前大家全都坐在一起,雨落之后只剩下了寥寥數人,物是人非這樣的感慨,實在是不難發生。
歐陽梨花用力地吸了一口氣,略有些重的鼻息聲聽上去就像是對今時以往的感慨。
修道者在成長變強的道路上,遇見的生生死死實在太多,多到數不過來的程度,類似這樣的感慨起初誰都會有的,只是漸漸都已經放下。
但放下也僅僅只是掩埋,不是消失,當塵封的泥土被雨水沖開,就會再度流露出來。
小劍仙的思考當然不會得到答案,因為這個問題是永遠都不會有答案的。
李子冀也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其實仔細想想,道門的立場也很像是人生的呈現。
我們看著熟悉或陌生的人出現又消失,看著花開花落,就像看著這場雨生雨停,我們沒必要因此去怨憤掙扎什么,因為到某一刻,就連我們自己,也是會離開的。
只有痛苦是真的,只有歡喜是真的。
有時候去冷漠的觀察,或許也是保護自身的一種手段。
就像是因為害怕失去而放棄擁有,也不失為一種選擇。
歐陽梨花也沒有在說話,他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望著窗外靜靜喝著,就像是完完全全的將自身放空,這很好,就算是再優秀的人,再忙碌的人,也要時常尋個時間讓自己嘗試去放空的。
三公子如今也就只剩下了一位,天下大勢又糟糕的透徹,這位朝歌城的小劍仙內心之中的寂寞和孤獨,又哪里是一場談話,一場雨,一杯茶,能夠說得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