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游山不該這么安靜的。
陳無淚更不該請自己去喝一杯茶,不該發生的事情卻偏偏發生了,這就意味著會是變數。
或許是陳無淚想和自己談什么。
李子冀心中想著。
每個人都逃不過命運的審判,總有一天會以各種方式結束,今天毫無疑問是屬于洗劍宗的審判,劍碑廣場的弟子與執事,包括散在樂游山上下各處修行的弟子,甚至包括那幾位在山巔宮殿之中沉默不語的五境長老,都在等待著審判結果的出現。
緊張并不能準確的形容此時此刻所有人的內心。
他們的心情要更為復雜,像是諸如緊張,憤怒,惶恐,迷惘,擔憂,后悔等許多種情緒交織融合在一起。
這種復雜的情緒,讓他們在注視著李子冀走上山巔身影消失許久后,方才從恍惚之中清醒過來,驚覺自己的肢體都在微微不停地顫抖著。
那是壓力,是不安。
最關鍵是,他們在面對這種不安的時候卻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待著,麻木的等待著。
王長老一直跟在后面,他的心里其實也已經開始有了不安,而且這種不安像是朝陽未起之前漸厚的大霧越來越濃,他不知道其他人在想什么,只是事到如今,掌教應該有應對之策?
若是開啟護山大陣,如何不能一搏?
李子冀畢竟只是一個人而已。
他的目光不停變化著,想要趁著這個機會離開去見其他五境長老,看一看那些人到底在做什么,若是一會兒掌教打算對李子冀動手魚死網破,也好早做準備。
只是他的念頭剛剛生出,就忽然有一種遍體生寒之感,好似從艷陽天驟然墜入到極寒地獄,讓其體內血液都有一種被凍結之感。
這種窒息的感覺讓他本能的想要凝聚氣息反抗,卻又在剛剛凝聚起來的瞬間被無形的力量所擊潰。
溢散的氣息化作一陣風吹拂四周,掀起了樂游山上的灰塵和落葉。
王長老猛地抬頭看向了走在前面的李子冀,此時此刻,李子冀還是如先前一樣安靜的走著,沒有回頭,沒有看他,沒有做出任何動作。
但他的臉色,卻陡然變得蒼白無比,一顆心也徹底沉入了谷底當中,在這一瞬間,王長老真正的感受到了懼怕。
陳無淚走在最前頭,像是對身后發生的事情沒有感應,他的腳步并沒有在掌教所屬的宮殿之前停下,而是一直順著青石路來到了后山。
最終停在了一處劍洞之前。
這是太上長老寧無夜所在的劍洞,走在最后的王長老勉強壓下心中的驚懼,眼眸深處涌著驚色,思忖掌教故意將李子冀引到這里,很可能是打算和太上長老一同聯手。
說不定其他的五境長老就藏在四周,可他卻又感受不到氣息存在。
王長老皺著眉,默默準備著。
李子冀則是在打量著四周,最后方才朝著那劍洞深處看了一眼,然后道:“不錯的景色。”
樂游山是一座仙山,靈氣濃郁如霧,早在他第一次來到這里的時候就有了此處一定會是非常美麗的景區之類的念頭。
現在還是一樣。
可見無論過去多長時間,人們看待某一物體的第一印象都是不會輕易改變的。
陳無淚盤膝坐下,就這么坐在山洞之前,然后抬手輕揮,數不清的葉子從四面八方聚集過來,形成了一面桌子擺在身前。
“樂游山不種茶樹,卻也有些好茶。”
他伸手示意李子冀坐下,收回的時候手里已經多了一個茶壺,當李子冀盤膝坐下后,桌上已經放好了兩個茶杯。
倒了兩杯茶。
李子冀低頭看著無色的茶水,這是圣朝很聞名的茶葉,白雪。
因為茶葉很白,茶樹很白,泡進茶壺后就會如雪花遇水一般消融干凈,所以這種茶看不見茶葉,從外表看上去很像是一杯再尋常不過的清水。
陳無淚不是一個會請他喝茶的人,陳無淚也不是一個會靜下心來喝茶的人。
李子冀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這是我第一次喝白雪。”
陳無淚問道:“味道如何?”
李子冀看著他,淡淡道:“滋味如何,現在還嘗不出。”
陳無淚并沒有喝茶,他似乎也的確沒有品茶的雅興,目光低垂看著茶杯之中澄凈的白水:“洗劍宗不應該只是現在這個樣子,它應該變得更好。”
李子冀沒有說話,也沒有回應的興趣。
世上每個勢力都是如此認為的,比如當初的金陵趙家,也認為自家應該更強盛,如果只是簡單的認為就能實現,那這世上想來也就沒有什么矛盾和沖突發生了。
“為了這個宗門,我付出了很多代價,如今再看,就只剩下一場空談。”
陳無淚拿起茶杯在手里把玩著,晃動的白水在陽光下倒映著偶爾刺眼的光亮。
李子冀道:“陳掌教什么時候,也會變得多愁善感?”
陳無淚淡淡道:“或許,人之將死的時候總是會多愁善感的。”
身后的王長老神色一驚,心里突然涌上驚慌。
陳無淚的目光沒有從茶杯上移開,平淡的聲音卻讓王長老內心中的惶恐難以自制:“我這時候應該對你出手,然后等到關鍵時刻太上長老寧無夜臨陣倒戈,與你聯手一同將我殺死,如此是否才是最好的結果?”
李子冀皺著眉。
王長老的臉色已經變得鐵青,他這時候再也顧不得什么,當即出聲吼道:“掌教大人,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他的身體止不住地顫抖著,不僅僅是因為陳無淚將可能魚死網破的底牌說了出來,也因為他對陳無淚此時此刻所展現出來的這種狀態有著強烈的不安和恐慌。
陳無淚道:“王長老,我之前對你說過,為洗劍宗尋到了一條活路。”
王長老盯著他,沒有說話。
陳無淚在這時候方才將手里的茶杯遞到嘴邊,輕輕地抿了一口,然后道:“我的確尋到了一條活路,就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