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冀還記得自己上一次和李孟嘗見面的時候。
那時候的李孟嘗站在國公府門前,自己則是站在侯爵府門外,二人之間隔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各自平淡的說著幾句話。
那是兩個人之間最后一次見面,最后一次交談。
內容沒什么特殊的,只有一句話很特殊,就是別把李應牽扯進來。
這是他們兩個少有的共識。
但現在李應已經來了,就站在角落一側,望著已經走進來的李子冀。
氣氛沉悶帶著壓抑,李子冀很清楚李應來這里就是為了找李孟嘗談一談后路,只不過現在看起來,似乎并沒有談攏。
的確,世上的父親大多是不會認錯的,何況是對李子冀這樣一個并無深厚感情,只有復雜情緒的私生子。
二者之間從來都沒有過什么感情,從當年李孟嘗第一次走進清風雅舍開始到現在,李子冀都不覺得自己和對方有什么緩和的余地和必要。
“我想我來的恰到好處。”
他走到牢獄阻隔的陣法之外停下腳步,看著站在其中負手而立的李孟嘗,平淡開口。
這種父與子之間,對和錯與否,其實并不能對李子冀產生什么影響,但要說一點沒有那也不會,就如李孟嘗的復雜一樣,他的心里同樣也有些復雜。
只是他的復雜,更傾向于厭煩。
對這一切的厭煩,就像一件事明明和你沒有太多關系,你卻非要去做,或者說厭煩有些嚴重,更準確的應是不耐和掙扎。
他該為李小婉報仇。
這是李子冀來到這里的唯一原因,卻又因為無法真正對皇后出手,導致他對在其中扮演推波助瀾角色的李孟嘗念頭掙扎。
遂寧那場大水,雖非李孟嘗所為,但他畢竟拋棄了李小婉,且坐視李小婉的死發生。
至于當年派中年刺客,包括后續幾次要殺他的事情,其實李子冀反倒沒怎么在意。
要殺他的人太多,根本沒什么好在意的。
李應保持著沉默,當李孟嘗拒絕的那一刻,當李子冀走進來的那一剎那,他就已經沒辦法再插手這件事情了。
父子三人,每一位單獨拎出去都天下聞名,若是三人能夠齊心協力,那聲勢只怕會令無數勢力感到震驚和艷羨。
可偏偏,父子三人,卻走著三條不同的路。
也許每個人選擇的道路都注定是不一樣的,可這其中是否又有著李孟嘗的原因呢?
如果這位父親能夠將一切做的足夠好,也許李子冀當年出生便會在國公府,李小婉也就不會死,李應也不會與家中斷了聯系。
李孟嘗的腦海之中其實也偶爾閃過類似此般的念頭,這或許是他內心之中唯一認為自己有所不善的地方。
看著面前的李子冀,眉眼里或許還能夠瞧得出李小婉的神態,只是他早已忘記了李小婉長什么樣子,那樣的女人對這位鎮北將軍來講,就只是一次錯誤后的邂逅。
“你來的的確剛剛好。”
李孟嘗淡淡開口,算是對李子冀的話表示贊同。
李子冀如今已經入了五境,當年如今,匆匆時光仿佛猶在眼前,當年誰又會想到,曾經一個衣衫襤褸逃難到京都的人,會成為如今在圣朝,乃至在整個世界都舉足輕重的人物?
也許從扶搖臺之后,李孟嘗就已經想到了如今,所以他的臉上沒有任何的驚訝,忌憚,平靜的像是站在牢獄之中的人并非自己一樣:“他們說,能改變這一切。”
虞蘇會離開皇陵,顏如玉會對俞眉動手,鐘離楚狂等人會出手覆滅冥府,圣朝所有叛逆被以難以想象的巨大力度一掃而空。
發生這一切的源頭,都是因為南林居傳回來的消息。
李子冀反對。
李子冀,就像是點燃這些干柴的火星,是將這所有人串聯起來的線條。
李子冀點了點頭:“很多人都這么說。”
李孟嘗問道:“你覺得你能改變這一切嗎?”
李子冀道:“也有很多人這么問。”
他沒有直接回答,因為這注定是誰也不會知道的答案,而這也正是李孟嘗認為很可笑的地方。
“尊敬重要,信念重要,追隨重要,但立足于現實的對錯更重要。”
父子二人之間從來都是如此話不投機的。
李子冀也沒打算繼續在這件事情上多說下去,因為類似這樣的交談已經發生過太多次,以后還是會發生,而且還會發生更多次,但最起碼,他現在并沒有要和李孟嘗交談的打算。
“改變與否,成功或失敗,那都是我的事情,而今天我來這里,并非是要說服你什么,也不是為了要和你談論這件事情的。”
他們之間,本就沒什么好談的。
李孟嘗看著他,道:“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很長時間。”
也許當年他就預料到會有現在這么一天,父子二人之間的這一戰,總歸是無法避免的。
李子冀面無表情:“很抱歉,讓你久等了。”
二人的身體之中各自都有著氣息隱隱透出,隔著都衛禁軍牢獄的陣法邊緣相互碰撞著,那陣法在一瞬間變得黯淡,隨即自長安大陣之中吸納著力量重新變得堅不可摧。
兩個人彼此之間的距離不遠也不近,就像那日站在國公府門外相互對視的那一眼。
長風從外面走了進來,牢獄之中的大陣受到壓力,身為鎮守在此處的都衛禁軍副統領他自然是能夠感受的清楚。
他眉頭皺著,在走進來之后看見對峙毫不退讓的二人,那眉頭皺的更深。
李子冀和李孟嘗兩個人身上透出來的氣息都不算特別強大,但卻絕對的堅定難以動搖,這也意味著這對父子仇敵在今天是一定要分出一個結果的。
無論什么都不能阻攔。
包括這間牢獄之中的大陣。
“如果這是你們想要的。”
略作沉默,長風伸手取下了腰間的令牌,在掌中微微握緊,那阻隔在二人之中,運行著堅不可摧的陣法光芒,在這一刻緩緩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