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
俞眉的院子很少會有人來,里面的擺設看上去熟悉且陌生,他看著站在門外的顏如玉,感受著對方身上溢散出來的的氣息,似是沒有預料到這一幕的發生,也不知道應該說什么,最終就只能道一聲恭喜。
季節定格在了深秋,枯黃凋零的葉子在院門之外被風卷過,息紅衣和段書生也來到了這里。
他們同樣站在院門之外,站在顏如玉的身后。
自從陛下隕落后,他們就沒有來過這間院子,那憤怒及失落和難以置信等等情感這些日子以來一直都復雜的交織在心上從未落下過。
他們不來,不是因為不敢面對,而是要等一個可以來的機會。
圣朝上下很多人都在等待著這樣一個機會,伴隨著李子冀的回歸,伴隨著二師兄的破境,這個機會現在便已經到來了。
這時候有很多話想說,無論是息紅衣還是段書生,都不止一次想要找俞眉問個明白。
問一個為何如此的原因。
發黃的葉子落在了顏如玉的腳面上,然后又翻個身子掉落一旁,三千院內的季節對應著他的心情,充滿了說不清道不盡的悲涼和失魄。
“我應該更早走到這一天的。”
顏如玉的聲音里帶著自責,他如果能夠早些破境,或許就能改變一些事情,能夠改變如今這個你死我活的局面。
世上想來再也不會有比這一幕更讓人痛苦的事情。
曾經最信任,最尊敬的人,那個被所有三千院弟子視作為依靠的人,到頭來卻成為了最大的對手,成為了必須要殺掉的人。
俞眉寬慰道:“你能入三極境,就已經足夠了不起了。”
他想到了當年二人第一見面的時候,那個站在很多人面前低著頭羞澀含蓄的小家伙,現在也迎來了光明的未來,真正在浩瀚書海之中走出了自己的道路。
這是好事。
如果師尊看到,想必也會倍感欣慰。
他拿起茶杯飲了一口,然后站了起來:“我本該想到這一天的,誰知道呢?”
俞眉目光里涌現波瀾,如顏如玉這樣最尊敬師尊的人,得知他背叛了師尊,那此時此刻這一幕就是一定會發生的。
他早該想到的。
也許是情誼太過深厚,也許是數百年來顏如玉都只是一個不能修行的普通人讓他降低了警惕,又或許他始終都有自信能壓得住。
風始終不停。
枯黃的樹葉卻已經被無形的氣息所碾碎,化作類似于塵沙的細碎散在各處。
小院的門被砸在墻壁上,發出砰的一聲。
俞眉其實什么都沒有做,但他太過于強大,所以哪怕就僅僅只是一個站起身子這樣簡單的動作,都能夠影響到四周天地環境以及道則的波動。
這種壓力很強大。
息紅衣已經拔出了劍,段書生的背后出現了那尊獄神虛影,居高臨下。
人與人之間的情感實在是非常復雜的東西,他們對俞眉有著深厚的情誼與尊敬在,這種情感深厚到了他們愿意為了俞眉去死的程度。
但現在雙方成為了對立的立場,這種深厚的情感與仇恨混在一起,復雜的令人心血翻涌。
顏如玉往前邁了一步,他身上永遠都穿著儒衫,袖袍輕揮,那因為壓力而被碾碎的粉塵便被掃之一空。
曾經的師兄弟在這一刻正式面對面。
今晚注定會有一個人死去。
“你不該殺顧春秋。”
顏如玉認真說道。
俞眉沒有說話。
顏如玉道:“如果你不殺顧春秋,最起碼,我會留你活著。”
背叛師尊,背叛圣皇,這都是應該死很多遍的事情,可對方畢竟是俞眉,因為看待天地未來的觀點有所不同生出分歧他可以理解。
但殺死顧春秋,殺死自己的同門師弟,這是沒有任何商量余地的事情。
俞眉道:“這世上有些事情是必須要做的,無論我們自己愿不愿意。”
必須要做的事情就必須去做,哪怕自己不情愿,哪怕和自身情感相背離。
顏如玉落寞道:“的確,你本就是這樣的人。”
俞眉就是這樣的人,冷靜,理智,并且有著自己獨到的看法,或許是自幼便被院長收為弟子,一生都站在蒼穹與權力的最高點,他就像是傳說中的神明一樣對待萬事萬物,對待所有人,保持著極端的冷靜。
他做事不會去被情感左右,只是看該不該這么做。
他認為圣皇與院長的謀劃太極端,一旦失敗引發的后果沒人能夠承受,所以他不贊同,便隱忍到了如今。
他認為顧春秋踏足五境成為大修行者后所擁有的實力是自己無法掌控的,而這種無法掌控又注定會對剛剛才平穩下來的天下產生無數未知的動蕩,所以顧春秋也是一定要死的。
哪怕他很喜歡很欣賞這位被自己親手引進三千院的師弟。
和這些應該做的事情比較起來,自身情感并不重要,且值得被擱置在一旁。
就像此時此刻,看著自己的三位師弟站在自己的面前,他內心之中的難過和悲傷也是無法形容的,俞眉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這個世界的未來,真正為了以后的延續。
但他也能理解顏如玉幾人的想法。
可雙方這是注定無法調和的,誰也不能說服對方,而且發展到了現在這個程度,也早已經沒有了說服對方的必要。
正如顏如玉所言,他們之間,今天是注定要死一個的。
“師父他只怕永遠也不會想到這一天的出現。”
顏如玉又想起了自己的師尊,想著那永遠都很和善隨意的笑容,落寞的眸子里涌現了懷念,最終又化作嘲弄的盯著俞眉:“我很想知道這件事里還有沒有更深的理由。”
三千院的內訌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今天發生了。
院長大人的親傳弟子,雙方對于世界本身截然不同的看法。
落葉被風吹得粉碎,就像是他們之間的同門之誼,再也沒有了能夠修復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