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同時倒飛出去。
十字路口上看不見人的行蹤,洛神都的身體擦著黃土在地面上掀起一道深深的溝壑,破碎的神域像是湖面上被水沖垮的薄冰,他的胸前出現了一個手指粗細的小洞,穿透了身體從前到后,金色的瞳孔渙散了一瞬,臉色驟然變得蒼白一片。
顧春秋的身體則是落入了冥府一眾之內,雙腳觸碰地面的瞬間,身體便融入到了地面上的道門星圖,他如鬼魅般消失,又如鬼魅般出現。
沒有任何聲音發出,只有一道又一道的身影悄無聲息的倒下。
冥府辰星們緊張的看著四周,那道身影時隱時現,卻根本沒有規律可循,他們每一次的出手毫無例外全都落空,而顧春秋每一次出現,就意味著一位冥府修士將會死去。
心態的變化急轉直下,他們的臉上甚至布滿了一層密密麻麻的汗珠,實在不明白一個滿身實力十去七八的人,為何依然這么難以對付。
緊繃的神經帶來了更為緊張的情緒,導致思維運轉變得緩慢,隨之就是一連串諸如反應變慢的后果,那么面對的就只有死路一條。
周志面無表情的看著,冥府的人死多少都沒關系,和這些比較起來,他更關心的是如何殺死顧春秋。
腳下的星圖難以看穿,但移形換位總會留下痕跡,他注意到顧春秋的速度變得越來越慢,最關鍵是,其所留下的痕跡也越來越清晰。
遭受重創的身體注定無法堅持太久,那每一次變化之間都會留下淡淡的血痕彌漫在半空之中。
這就是痕跡。
透過這些痕跡再去觀察星圖,自然就會有所發現,當顧春秋再次消失的時候,周志終于是邁動了腳步,和洛神都所展現出來的霸道不同,周志永遠給人一種平淡無奇之感,因為其一舉一動,都已經到了大道至簡的程度。
就像是現在邁出來的這一步,看上去沒什么特殊,卻直接攪亂了星圖,逼得顧春秋現出身形,并且伸手朝著顧春秋抓了過去。
腳下星圖被這只手盡數掌握,隨即捏成粉碎。
這只手已經來到了顧春秋的面前,顧春秋望著這只手,在模糊的視線里好似變成了好幾只,他微垂眼眸,將雙手撐在了身前。
只是很普通的一個姿勢,迎面而來的那只手卻停了下來。
周志不得不停下來,因為剛剛才被他握碎化作粉末的那片星圖,竟朝著他涌了過去,像是天傾之后的殘骸。
誰能阻擋天傾呢?
周志不覺得自己可以,但這畢竟不是真的天傾,他站在那些粉末之中,揮手在身前劃出了一道白線。
這白線就像是劃過穹頂的流星,帶起一條長長的痕跡穿過了那些粉末,落在了顧春秋的身上,從胸前透出身后。
粉末摧毀了身上的衣裳,周志渾身上下出現了不知多少傷口,但他仍然站在那里,看著顧春秋剛欲開口說話,卻突然看見了一點亮光。
像是微不足道的火星,藏匿在那些粉末之后,藏匿在這接近晌午的日光之后,在這一刻出現在了他的眼中。
落在了他的眉心。
“啪。”
像是什么東西炸開的聲響,周志已經倒在了地上。
殺青鎮真的不大。
類似于這樣的鎮子顧春秋已經不知見過了多少個,若是說這里有什么與眾不同的,或許就是那彌漫在空氣中的泥土味道。
這里仿佛永遠都是塵土飛揚的,生活在這里的人,難得會有一塵不染的干凈衣裳。
洞天大陣的壓力剛剛解除,這里的百姓能夠提起精神生火做飯已經足夠了不起,絕對沒有雅興出來逛街的,所以街道上幾乎看不見什么身影,除了兩側商鋪里的人偶爾會出來做些倒水之類的雜事。
酒館還開著。
最起碼,門沒有關。
顧春秋站在酒館門口抬頭看著,費了很大力氣才看清楚那牌匾上的鄉愁兩個字。
名字倒也有意思。
視線放到更高,天上的日光在眼中已經變得漆黑暗紅,顧春秋打起一些精神,走進了酒館靠窗的桌子坐下,對著滿臉詫異好奇不解看著他的伙計說道:“一壺酒,最好的酒。”
酒館伙計不明白為什么在這種時候竟然會有客人上門,尤其這個客人看上去還滿身的血漬,有心想要拒客卻又忽然不忍,轉身立刻拿了一壇上好的酒送了上去。
“公子是哪里人?我們這殺青鎮平常可沒多少人來,您身上這傷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先前那莫名其妙的壓力弄得?”
伙計是個話多的,只是無論他說什么,顧春秋都一言不發,直到又有一道身影走進了酒館。
伙計覺得納悶,平日里生面孔也不多,今天倒好,一來就來兩個,心中腹誹,他卻趕忙上前招呼。
洛神都坐在另一個位置,道:“要一壺和他一樣的酒。”
伙計應了一聲,覺得這兩個人實在是奇奇怪怪,忍不住站在柜臺后面看了起來。
顧春秋沒有去看洛神都,他的目光一直在望著窗外,在酒館的后面種著一片很好看的花,看上去很鮮艷美麗,只是模糊一片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當他想要努力看的更清楚一些的時候,卻發現眼前已經變得漆黑。
沉默了一會兒,顧春秋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這酒很烈,辣的他忍不住咧了咧嘴。
“窗外那是什么花?”
他忽然問道。
伙計在柜臺后面回了一聲:“海棠,我們掌柜最喜歡海棠花,去山上看太遠,就在后院種了一片。”
他說話的時候還搖了搖頭,似是覺得掌柜的實在是多愁善感得很,本還想趁著這個機會再多聊兩句,卻發現問話的客人一點回應的意思都沒有,不由得也閉上了嘴。
洛神都知道,顧春秋已經聽不見任何聲音了。
一杯酒喝光,顧春秋仍然保持著凝望窗外的模樣,他能夠感覺到陽光正透過敞開的窗戶落在自己的臉上,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陽光真好。”
新歷三十八年六月二十九,圣皇隕落后一個時辰,顧春秋隕于陽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