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氣。
這兩個字其實是分大小的,很多人在小事上不乏勇氣,一個人過夜,一個人進山,包括第一次和人打架,發生爭執,更簡單的第一次與陌生人交談。
這些都需要勇氣。
只是勇氣不只這些小事,比如改天換地,自絕后路這種事情上,又有幾人能夠下定決心呢?
其實很多時候想想,人之所以缺乏勇氣,就是因為還留有余地。
明知道輪回之后的時間越來越短,早晚有一天便是將所有人全都殺光了也無濟于事,卻偏偏幻想著將希望留到以后,再談以后。
這就是余地。
只有圣皇知曉,其實人世間早已經到了退無可退的地步。
無人再說話。
靜的能夠聽見砰砰的心跳聲,那飛速運行的洞天大陣就好似懸在穹頂的審判之劍,如今能夠做的,就只有等待。
等待著世界的新生,或是消亡。
一刻鐘時間過去。
年紀最大的吏部尚書已經沒有了呼吸,胸膛停止起伏,但他卻并沒有躺下,而是靠著石階坐下,抬頭凝望著天空之上,就算要死,他也要在死后親眼看見世界的新生。
壓力越來越沉重,那種煥然一新的感覺卻越來越強烈,洞天大陣的氣勢在無數人的注視下節節攀升不停,卻在即將跨越某個節點的時候陡然頓住。
然后,在不知多少驚愕,詫異,不解的目光下,驟然潰散。
光亮開始隱沒,那些從地面上升起的國運金芒,就好似燃燒干凈的蠟燭一般越來越微弱,直到徹底不復存在。
不僅如此,高懸蒼穹之上的圣皇法旨竟也被一陣風吹得散于無形,前一瞬還高速運轉的洞天大陣,不過眨眼功夫,竟然千瘡百孔。
嶄新生出的道則如雪消融,發出類似不甘的怒吼和哀嚎,一直以來壓迫在所有人身上的恐怖壓力也隨之消失,每個人都感覺渾身驟然一輕。
但百官們卻直接癱坐在了地上,太尉等人更是幾乎失態。
“洞天大陣...破了?”
為什么?
為什么會如此?
左相忽然咆哮開口,眼神之中帶著憤怒和絕望,以及強烈的不甘。
明明一切都進行的很好,一切全都按照圣皇的預想所發展,為了這個謀劃,圣朝付出了兩位六境存在的性命,結果到頭來,卻付之一炬?
眼看就要成功了,眼看就要成功了。
那洞天大陣明明無懈可擊,改天換地就在眼前,卻..失敗了?
如何會失敗,為何會失敗?
那院長的死算什么?陛下的死又算什么?
沒人能在這種時候保持平靜,情緒的大起大落幾乎能夠使人崩潰,即便是教皇等人都在這種時刻為之一怔。
四元渾天...被破了?
是誰輸了?
少典嗎?
消散的大陣褪去了顏色,露出了蒼穹之上被烏云遮住的月亮,長安城變得漆黑一片,在黑夜之中如死寂一般。
顧春秋望著天空之上落下的雨,他呆呆的站在那里,無法接受這件事的發生。
從丹圣口中了解到圣皇設下洞天大陣之后,他就一直在擔心這一刻的到來,前去阻攔的畢竟是四位六境,陛下縱然再強又如何能夠應對?
何況還要兼顧維持洞天大陣。
最讓他擔心的還是四元渾天,雖然四元渾天只是輔佐的小陣眼,可一旦生出事端被破壞,對于圣皇來講定然也有著極嚴重的影響,他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但又能請誰幫忙呢?
這天下,有誰能夠幫忙呢?
他只想到了一個人,青山劍。
所以從南林居主閣離開后,他便馬不停蹄地趕路想要在最短時間里見到青山劍,他已經很快了,不惜一切的提升速度,卻依然無法來得及。
如今,陛下已經隕落。
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這位顧春秋最尊敬的帝王之死,對他所造成的影響和打擊無疑是巨大的,但隨即,潰散的大陣竟然重新聚合,并且以比先前更快的速度運轉。
在短暫的恍惚之后,顧春秋幾乎是立刻就想通了其中的關鍵。
原來長安城是假,四元渾天才是真,圣皇用自己的性命入局天下。
這讓他感到震撼,但隨即,取而代之的是渾身冰冷,自從開始修行到如今,他從未感到如此的惶然無措,這幾乎令他的手腳冰涼,以至于無法思考。
他惶恐,他憤怒,看著洞天大陣的氣勢節節攀升,他的心卻越來越沉,直入谷底。
直到,腳下的光芒隱退,彌漫整個世界的洞天大陣徹底消散。
陽光落了下來,他所佇立的這里并非黑夜,而是白天。
這陽光很溫暖,顧春秋卻覺得太刺眼,太冰冷,以至于讓他睜不開眼睛,讓他的身體顫抖的越來越厲害。
“竟真的如此,竟真的如此。”
他的面色蒼白,像是完全失去了血色,劇烈跳動的心臟讓其不自禁的大口喘息起來。
圣皇法旨隨風而散,那洞天大陣之中生出的嶄新道則也是如此,身上壓力驟然一輕,顧春秋抬頭環顧四周,那前一刻還煥然一新,好似生機無限的花草樹木現在已經恢復了原本的模樣,從外表看上去并沒有什么區別,但內里不一樣的精氣神卻能夠清晰感覺到。
“就差一個時辰,就差一個時辰不到。”
洞天大陣之中的巨大壓力自己是否能夠承受住,顧春秋并不確定,他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活著撐過去,但同樣,他也不確定自己會不會死。
這種不確定給出了很大的變數,誰也不知道圣皇的謀劃一旦完全施放,到底會成功還是失敗。
這個答案再也不會有人知道了。
深吸一口氣,顧春秋強迫自己此時此刻必須要冷靜下來,他什么都不能做,接下來也什么都不必去做,只需要找個僻靜的地方踏足第五境,便有可能繼續堅持圣皇的意愿。
他甚至不能去理會四元渾天的事情。
做好了打算,顧春秋轉身回頭,然后身體猛地一僵。
在他的身后不知何時站著一個人,一個穿著黑色長衫的年輕人,此時此刻正在看著顧春秋,平靜的目光宛若深淵一樣令人無法窺探。
這少年很年輕,看上去甚至還要比顧春秋年輕許多,好似一個未脫稚氣的少年郎。
顧春秋僵硬的身體恢復如常,他咧嘴露出一個笑容。
“大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