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樹村外的野花已經看不見了。
就好像從未生長過。
只有隨處可見的遍地殘骸,以及宋帥身后那唯一一棵安然無恙的柳樹,在一片狼藉中輕掃著枝條,卻已經聞不見夏木的味道了。
翻飛的泥土和坍塌的山坳,可以預見這里一定是發生了非常激烈的戰斗。
事實上,這場戰斗如今還沒有結束。
許百花抬手輕輕擦拭著自己的眉,指上帶著神輝抹干凈了眉上留下的鮮血,他沒忍住咳嗽了一聲,然后是第二聲,接二連三的咳嗽聲難以壓下,他的胸腔甚至因為咳嗽的過于劇烈而感到強烈的疼痛。
直到半晌后方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平復了體內激蕩的氣息,然后抬頭看向了站在柳樹下面無表情的宋登南,威嚴的甲胄像是鏡面反襯著腳下的國運光芒,背后那與圣皇衣袍邊緣一樣赤金色的披風隨風起落,這位鎮守南境的宋帥展現出了不可敵的力量。
“難怪都說霸之極境最難觸及。”
許百花感慨開口。
剛剛被他用神輝抹過的眉上重新裂開了傷口,不可避免的鮮血再度流淌了下來,順著眼角與鬢上滴落。
五境之上,六境之下有三極境。
分別是道之極境,意之極境,霸之極境。
三者之間并高低優劣之分,孰強孰弱要看的也依然是踏足境界的修道者本身,人和人之間的天賦是有差距的,永遠都不可能完全相同,即便是同樣踏足三極境的驚世者,彼此之間亦有高低。
但霸之極境的確是最難觸及的一個,普天之下,放眼世界,就只有宋登南一人踏足。
要絕對的掌控,絕對的自負,絕對的權威,唯有如此才能夠觸及絕對的霸道。
對于宋登南來講,這件事他已經決定要做了,那就一定要做,任何人不能質疑,任何人不能反駁,任何人不能阻攔。
他對于天地靈氣的御使并非合作,而是拘役。
對于觸及到的大道之路沒有任何質疑,哪怕這是一條錯的路,只要他認為是對的,那這條路不對也會對。
這就是霸之極境。
這就是宋登南。
嘆過之后,許百花又忽然笑了起來:“幸好今天來這里的人是我。”
裴天機在長安城不管不顧,神教之中夠資格來這里的除了他之外就只剩下了神座上的三位大人,但那三位大人無論是誰來此,只怕都要狼狽慘敗的。
宋帥看著他,自從他們交手開始,以前的交情等等就全都被各自放下,他的聲音淡漠:“幸好來這里的人是你,最起碼我不會殺死你。”
許百花聞言笑了起來,好似長出一口氣,笑容里帶著十足的真摯:“聽到你這么說,我實在是安心不少。”
“作為回報。”璀璨的神輝自其雙眸之中誕生,覆蓋著方圓數十里,只是卻并沒有出現什么耀眼奪目的明亮,反而在璀璨過后,變得漆黑下來。
仿佛天地失去了顏色,萬物失去了光輝,就連那始終呈現在腳下的圣朝國運所散發出來的明亮都已經被壓下完全看不見。
黑暗之中,只有許百花的聲音繼續響起在宋帥的耳畔:“我也可以不殺你。”
“創世法身。”
身受重創的觀自在菩薩同樣被籠罩在黑暗之中,只是和什么都看不見的宋登南不同,他能夠看得清黑暗之中的景象,知曉這是神走許百花所領悟的神相法身。
能夠成為神教神走的人,毫無疑問是世上最強大的修道者,但許百花在入五境后卻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領悟神相法身,因為這位驕傲的神走不甘平庸。
何為平庸?
對他來講,無論什么樣的神相法身都太過平庸,他想要得天獨厚,想不一樣,于是在踏足五境十幾年后,終于靈光一現,以神教教義為根本,觀想創世法身。
這是非常讓人感到可怕的念頭,更可怕的是他不僅敢嘗試,而且還成功了。
此時此刻的黑暗,就是神教誕生之時的那段景象。
在天地失去光亮后,無數人生活在黑暗之中,直到某天出現了一束光。
有祈求聲響起。
有廝殺聲響起。
有大笑聲響起。
密麻嘈雜的各種聲音在黑暗之中此起彼伏,回蕩在宋帥的耳中,他環顧四周,這是許百花的神相法身,只要未被破掉,即便是宋帥也無法透過這層黑暗去看清什么。
吵嚷的聲音似遠似近,就連腳下的土地仿佛都回到了那一段只有只言片語記載的黑暗歲月。
一聲巨響很突兀的出現,宋帥的身形向后倒退了數步,他的甲胄胸口處略微凹陷,像是被什么強大的力量擊中,并且這種聲音接連不斷,甲胄各處,出現了許多的凹陷處。
觀自在菩薩坐在一旁看得分明,那是許百花神相法身所攜帶的道則之力,沒有任何形式與過程,直接作用于宋登南的身上,也就是說,只要這四周的黑暗不消退,那黑暗之中響起的嘈雜聲音不停,宋帥就會不停地承受這樣的攻擊。
若無身上甲胄,只怕已經受了不輕的傷。
許百花在看著,他凝視著宋登南,欲要開口卻又再次劇烈的咳嗽了起來,甚至已經不可抑制的咳出了血,和觀自在菩薩不同,他首當其沖能夠感受到的自然也要更多。
宋登南每承受一次攻擊,就會有更強大的力量反饋到黑暗空間之中,讓許百花的傷勢越來越重。
那是霸之極境所展現出來的反撲,一種受到挑釁的應對。
他甚至無法確定自己與宋登南到底誰會先承受不住,抬手擦拭著臉上的鮮血,許百花的眸子變得極為嚴肅和認真,然后舉起了自己的右手。
高高舉起,過了頭頂,手臂伸出筆直。
他從神山走下來,擁有神性和神輝,得天獨厚,就仿佛那一片黑暗之所以漆黑一片,是因為全部的光都匯聚在了他的身上。
一點微光,忽然從許百花高舉起來的手掌之中凝聚,看上去就像是螢火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