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李子冀第二次走進妖國皇宮，旺西依然跟在他的身后。
鎮守內門的軍士并沒有再故意刁難，和第一次相比起來要順利許多，只是旺西一路走來卻很忐忑，甚至開始后悔自己跟隨李子冀一同前來。
“李縣侯，您倒是走的平穩。”
旺西抬頭瞄了一眼面色如常的李子冀，忍不住開口，他自己現在心跳都在加速，走起路來都不知道該邁哪條腿了，李子冀卻好像一點都沒有受到影響。
因為他們從走進皇城開始到現在，這一路上不知多少冷漠帶著怨恨的目光都在盯著他們，或者是在盯著李子冀，他自己只不過是受到了池魚之殃。
李子冀道：“就算我現在怕得要死，這些目光難道就會變得溫柔些？”
旺西搖了搖頭：“那倒不會，他們恨不得生啖你肉，活飲你血，然后再將你剝皮抽筋，做成人偶。”
這些不善且充斥著陰冷的目光大部分都出自于左靈官和長白宮兩宮，李子冀設計引出左離，暴露長白宮謀劃，從而被妖皇降下處罰的消息當然是瞞不住的，而且也沒有人會刻意隱瞞，甚至六宮還會推波助瀾，將這份仇怨完全引到李子冀的身上。
還剩下一部分是出自那些自邊境戰場一路殺伐積攢軍功提升地位的尋常妖修，如果說有什么人最希望兩國之間的休戰協議作廢，那么無疑就是這些人。
停戰意味著最大的上升渠道被關閉，這些人當然無比希望左靈官的借勢謀劃能夠成功，可現在失敗了。
因為李子冀的調查。
最起碼在他們眼中是這樣的。
他們不會在乎更深層次的東西，也不會去想妖皇為何要與圣朝達成這個協議，他們只知曉李子冀的出現斷絕了以軍功上升的可能，他們甚至完全不會去想自己才是過錯的一方。
李子冀笑了笑：“既然我做什么都不會平息他們的怒火，那我又何必在意呢？”
旺西跟著苦笑：“下官可是無辜的。”
他和李子冀走的這么近，肯定會被一些人遷怒。
李子冀側目看著他：“你無辜？”
旺西臉上的笑容有些不太自然，輕咳一聲：“表面無辜嘛。”
他身為妖皇欽定的使節，還是被赤妖族推到臺前的人物，可以說自始至終都對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了解的十分詳細，從頭到尾都在配合著李子冀表演。
“你們這些人真有意思。”李子冀帶著調侃。
旺西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用外人來緩解內部矛盾，圣朝也做過不少類似的事情。”
李子冀點了點頭：“的確是不錯的手段，只不過過幾天的妖古蓮池，你最好就不要去了。”
旺西一怔：“為何？”
李子冀笑瞇瞇道：“我怕到時候忍不住對你出手。”
旺西干笑兩聲：“公子別鬧。”
穿過內門后那些如芒在背的目光就悉數消失，陰綿的小雨將宮殿前的石板打的濕潤，抬頭去看目光順著敞開的正門落入里面一片深邃，和上次比較起來，這一次李子冀的心里在尊敬之余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妖皇實際上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的容易相處，不經意間就早已經準備好了繩索讓你跳進去。
在這座宮殿面前，旺西收斂了笑容，低聲向李子冀問出了一個自己的疑惑：“您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確定那伙人和圣朝沒有關系的？或者說您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確定對方是北海的人？”
即便李子冀再如何聰慧，也不可能在第一時間就推測出這一切。
李子冀道：“在我剛剛聽說的時候。”
他與李應交談中雖然全都提及不能完全排除是圣朝人的可能，可實際上二人心里全都心知肚明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尤其是李子冀剛剛才遭受刺殺，沒有拿到身份牌的妖族是不可能瞞過圣朝國運的，尤其是隱匿在長安城這樣的地方刺殺一位縣侯。
北海不可能拿得到身份牌，唯有剛剛才和圣朝簽訂了休戰協議的妖國才有可能。
從那時候開始李子冀就意識到是妖國內部的問題，他那時候在懷疑那伙所謂刺客是妖國在自導自演，只不過當來到妖國之后他便排除了這個念頭。
隨即他從妖皇的話里以及旺西的反常意識到了某種可能，接著再去思考就能夠推測出這伙刺客來自哪里。
“就因為如此？但北海無處不在，先前又與后黨聯手，他們想拿到身份牌應該不難？”旺西還是覺得牽強。
李子冀輕聲道：“因為我了解君上。”
天下只怕再難有人比他更了解君上了，塵世百余年里，二人看似未有交集，實際上每時每刻都在考慮著對方。
“君上安排這伙刺客只不過是想攪亂些局勢，不可能真的指望因此挑撥圣朝和妖國重新開戰，所以他更不可能會做出去派人去圣朝刺殺我這種毫無意義的蠢事。”
旺西的腳步在臺階前停下，眼角一抖：“你這話幸好沒有讓左靈官的人聽見。”
李子冀的腳步未停，順著臺階向上，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在這一整件事情里，君上安排的一伙刺客本就是惹人厭的蒼蠅，他來這里的真正意義就是為了陪妖國唱好左靈官的這場戲。
只不過他還有疑問沒有說出口，他真的很了解君上，知曉君上做事基本不會如此淺嘗輒止。
這伙刺客的背后是不是還有什么原因？
李子冀在心里想著，面色如常的走進了宮殿里，抬頭第一眼看過去，入目的依然是那尊大鼎。
看起來和上次基本沒什么太大的區別，似乎無論擦拭與否，這尊鼎都是這般模樣。
唯一和上次不同的是妖皇坐在高處的帝位上，黑金色的長袍垂落地上，他倚在那里，清淡的目光遙遙俯視著李子冀。
就像是二人先前從未見過。
恍惚間，李子冀抬頭去看，似是看見了天與地之間，文明興滅，萬族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