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梢頭。
酒壺倒在了桌面上。
“慕容燕回了淮城?”
石桌上的火鍋已經不再泛起熱氣,在寒夜中凝聚成冰,他們已經吃完很久了。
崔玉言和東方木背靠背坐在一起,喝了個盡興,只是這次并沒有耍酒瘋,安安靜靜的坐在那里,腦袋一點一點的,臉上還帶著怨氣喃喃著先前是非橘的事情,在困倦和清醒之間耿耿于懷。
周郎童已經睡下了。
穆小寧反倒是沒有什么睡意,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這么躺在長椅上,靜靜看著高懸夜空之上的月亮,月光映在他的眼底,那雙眸子似乎永遠是那般的清澈深邃。
這位在很多人眼中懶散到了讓梨園上下倍感無奈的天才,實際上總會思考很多事情,只是從不愿說什么。
如果說梨園掌教的位子未來必定是屬于崔文若的,那么毫無疑問,穆小寧必定是更超然的一份子。
李子冀在和崔文若下盲棋,同樣看著夜空中羅列的群星,那一顆顆光芒并不耀眼的星辰在他們的眼中變成了一顆顆黑白分明的棋子。
與人斗,其樂無窮。
與天斗,其樂無窮。
而圍棋恰恰就是能夠同時滿足這兩個條件的事情之一,停滯不動的天空在二人眼中成為了不停變化的棋盤。
梨園只來了崔文若和崔玉言以及念念三個人,念念留在了崔府,二人來到了南林巷,慕容燕沒有隨著一同前來。
從浮萍山一事結束到現在,也已經過去了三個月的時間。
崔文若道:“他又不是無家可歸的人。”
酒氣在冷夜里并沒有完全消散,就像是丁香花縈繞鼻尖,除了崔文若和李子冀之外,其余幾個人嚴格意義上來說都已經算是沒有家的人。
東方木和周郎童自幼上儒山,崔玉言家還在,卻不想回去。
穆小寧更不用說,梨園就是他的家,可事實上與真正的家畢竟是不一樣的。
李子冀輕聲道:“我覺得他其實根本不想回家。”
淮城對于慕容燕來說成為了一個不想面對的地方,從這方面來看和崔玉言略微有些相似。
“蘇學入了三境,開始逐漸接觸掌控洗劍宗的資源。”
崔文若忽然提起了蘇學。
自從當年劍試之后,蘇學決定與李子冀聯手后,二人之間雖然達成了一致,實際上卻很少聯系,唯一的一次還是蘇學寫信提醒他有關于李若的那件事。
在澹臺竹與寧海潮身死,陳草離開洗劍宗后,蘇學自然而然成為了這一代弟子當中最強大的那一個,所以自然會得到洗劍宗的培養。
這是好事。
一座建筑的坍塌總是先從內部開始瓦解,蘇學想讓洗劍宗改天換地,他們之間的立場是一致的。
曾經的一個個人就好像是這天空之中的一顆顆星,偌大棋盤上的一顆顆棋子,分散各處看起來比并不起眼,可當彼此連成一片的時候就已經擁有了殺死對手的能力。
在短暫的時間里發生的接觸,毫無疑問蘇學這個人是值得尊敬的,李子冀輕聲道:“若是他能夠在修行上更出色一些,以后也許能帶出一個截然不同的洗劍宗。”
蘇學的天資當然不錯,尤其是三卷一洞天坍塌之后心如死灰破而后立,他已經超過了當初的寧海潮,可即便如此日后也只不過是陳無淚的程度。
那種程度可以撐起洗劍宗,卻無法改變洗劍宗,除非更強一些。
崔文若道:“他自己也許不行,我們幫襯或許可以。”
李子冀忽然想到了洗劍宗的那位太上長老,于是便問道:“寧無夜仍然被囚禁著?”
崔文若點了點頭:“畢竟是陛下親自下的旨意,無論是洗劍宗還是寧無夜自身都是絕對不敢違背的。”
當初寧夫人勾結北海的事情暴露之后,李孟嘗被削為郡公,寧無夜被罰禁足劍獄三十年,時間還早得很。
而失去了寧無夜的洗劍宗,反而徹底掌控在了陳無淚的手里,宗門上下就只剩下了一個聲音,再也沒有人掣肘。
這樣的洗劍宗毫無疑問是更強大的,不過李子冀深切明白,只要寧無夜還沒死,那洗劍宗就不會真正意義上的完全掌控在陳無淚手里。
這位太上長老擁有著足夠和陳無淚較量的實力和手腕,以及如今漸漸擠壓的不滿。
崔文若似乎察覺了李子冀的意圖,詢問道:“你打算利用寧無夜?”
李子冀目光平靜:“為何不呢?”
既然寧無夜和陳無淚之間的間隙日漸增大,為什么不趁此機會多增添一把火呢?
三十年時間太久,可寧無夜還沒死,只要他還沒死,那縱然是身處劍獄之中,一樣可以成為被利用的棋子。
崔文若道:“這可不容易做到。”
李子冀笑了笑:“辦法總是人想出來的,我們現在只要有個念頭即可,也許過幾天想法就會自己冒出來。”
世上很多事情都是如此,只要起了念頭,就多少有些機會。
崔文若道:“或許可以從蘇學身上著手,他如今是陳無淚最花心思培養的人,如果蘇學對寧無夜派系的人做些什么,寧無夜會如何想?”
李子冀目光微動:“他會覺得自己剛剛才被關進劍獄不久,陳無淚就開始迫不及待的清掃他的心腹。”
崔文若微微一笑:“所以矛盾自然而然就會生出來,屆時我們再添一把火...”
這很不錯。
漸漸靠近黎明,群星逐漸黯淡。
這盤棋也已經下到了尾聲,在棋力達到他們這種程度后能夠遇見一個和自己旗鼓相當的對手實在是值得慶幸的事情。
在結束了洗劍宗的話題,二人專心下完最后一顆棋子后,崔文若忽然想起了一件趣事:“有件事你應該很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