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緩緩在摩云峰頂流淌。
顧判也不著急,就那樣安安穩穩坐著,等待著對面那個虛幻身影的回應。
又過了很久,他才聽到對方以一種從未有過的感慨語氣緩緩說道,“你知不知道,生靈修行一途在行到高處時,便會走上不同的道路?”
顧判沒有什么猶豫,直接回道,“晚輩不才,只知其四。”
他豎起一根根手指,“洞天之主,虛空縱橫,不滅真體,元始神主。”
虛幻身影微微點了點頭,“輪回羅葉驚才絕艷,走的便是不滅真體中的一條分支道路,名為不滅劍體,而且只差一步便能夠突破桎梏,達到劍游太虛、堪比洞天法境的極高層次……”
“而若是單論殺傷力的話,恐怕就算是洞天法境的大修士,怕是也當不起她的全力出手一擊,只能落得個洞天破碎,本源受損的結果。”
“只可惜她在數萬年前出劍太過頻繁,尤其是與吾在虛空深處交手,以前路斷絕為代價斬出一劍,其后又劍破大千之門,終歸是走上了一條不歸之路。”
虛幻身影低低嘆息一聲,似是有些語氣復雜道,“別的不論,九幽試圖向死而生,為自己選的這個守御者,當真是走了一步堪稱完美的妙手。”
守御者……
九幽守御者是個什么意思?
為什么聽上去會感覺有些莫名熟悉的感覺?
顧判手不由得微不可查一抖,旋即穩住,平淡笑道,“前輩所言之守御者,倒是一個從未聽聞過的新奇說法。”
沉默許久之后,虛幻身影卻是緩緩搖了搖頭,“你不需要在吾面前隱瞞什么,畢竟吾曾經見過羅葉,甚至還與她一人一劍戰于虛空深處,對于九幽守御者的了解并不比你差上多少,甚至還要比你更深一些。”
“晚輩不明白前輩說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嗎……不管你是真不明白也好,裝不明白也罷,,日后你好自為之便是。”
耗子尾汁……
能說出這樣的話來,說明你已經老了啊。
但是身為一個年輕人,他還是必須秉承謙虛謹慎、勤學好問的作風,尤其是在這種關系重大的問題上,就算是落下面皮多問幾句也是應有之意。
更何況對面這位不管是不是真的太陰元君,就憑牠短短時間內隨口道出的這些隱秘,也足夠證明其不是那種單純招搖撞騙的家伙,足夠當得起他的虛心請教。
“前輩所言之守御者,難道就是可以穿上那套盔甲的人嗎?”
“不錯。”
“那么,為什么會是我?”
他有些疑惑地道,“以我當時螻蟻一般的實力,如此重要的任務,如此沉重的擔子,那位怎么就能不經過審驗調查,直接丟到我這雙稚嫩的肩膀上面?”
“這份沉甸甸的信任,實在是讓我惶恐不安,牠老人家就不怕我把事情給搞砸了嗎?”
“或許是因為你習得了乾坤借法。”
“乾坤借法……但是在初圣之后,直到三圣洞玄,這玩意在業羅不說是人手一部的爛大街功法,也絕不是無人能夠修成走通的絕路,那么如此長的一段時間過去,為什么從來沒有后續的九幽守御者事跡流出?”
“但是在羅葉劍破大千之門,以身補天身隕之后,那件甲衣便已然遺失不見,直到吾那日看了你一眼,才再次記起這段已經久遠的記憶。”
顧判深吸口氣,忽然露出些許古怪的笑容,“按照前輩的意思,那東西可能是實在沒得選了,才會落在了晚輩的身上。”
“吾未曾親眼目睹,所以無法直言。”
“我也曾穿上那身甲衣,但是也沒有感覺到有什么特別的地方。”
“那是因為你的實力太低,高度未到,自然無法感受到它的厲害之處。”
虛幻身影仿佛陷入回憶,就連聲音都變得低沉起來,“等你真正達到了當初輪回劍的高度,就能知曉究竟何為乾坤借法,亦能真正體會到九幽御守者之鎧的真正恐怖之處。”
顧判再一次沉默下去,細細思索品味著話里的意思,過了很久之后才忽然換了個話題道,“這座摩云山,還有山下的摩云城,究竟是怎么了,這些居于山上山下的生靈,又到哪里去了?”
“這本就是一座鬼城,一座尸山,被吾從此方天地切割分離出來的死地,又何來的居于此間的各種生靈?”
“尸山、鬼城、死地……所以說那些活生生的人,那些鮮美的魚和甘冽的酒,難道都是假的?”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無非都是你自己的感覺而已,而在這片被吾完全掌控之地,你眼中的真假其實并沒有那么重要,或許只有當你站到了和吾相同的高度時,才能夠一眼看破所有的一切。”
“聽上去越說越玄了,我有些不喜歡。”
顧判一點點握住了隱于虛空的雙刃大斧,忽然間又不想再說下去了。
然而就在此時。
籠罩了整座山頂的黑暗,忽然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更加濃郁,短短數個呼吸間已經猶如膠水般粘稠濃郁。
他的斧頭終究沒有真正抽出來,而是瞇起眼睛,目不轉瞬盯著對面搖曳不定的身影,同時也是在感受著周身如同墨汁般翻涌起來的怨念。
為什么說戰場一向是煞氣怨念聚集之所?
因為那里死的人多。
而且越是尸山血海的大戰戰場,在后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都會煞氣沖天,經久不散。
但此時此刻,在這座摩云峰頂,卻是聚集起了比血腥沙場更加恐怖凝聚的煞氣怨念,已經到了影響此方封閉天地的程度。
石桌一側,顧判周身不由自主升起熾白真火,抵擋著越來越兇戾的怨念侵襲。
這一舉動就像是在游弋的鯊魚群中劃破了一袋血包,又像是在無數飛蛾之內點燃了一叢篝火,瞬間就將粘稠到化不開的怨念盡皆引爆沸騰,化作一道道洶涌澎湃的大浪,朝著他拍打了過來。
然而在石桌對面,那道身影卻仿佛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只有那一黑一白兩只眼眸越來越亮,就像是兩輪縮小版的圓月,透射出黑白交織的冰冷光芒,落在顧判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