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此時,顧判反倒動作慢了下來。
反正只剩下最后一個架子了,以他的量子閱讀速度,把這上面的幾十本書全部翻完也用不了太長時間,所以還是雨露均沾,不漏過任何可能的線索為好。
顧判低低嘆了口氣,抬起手捏住最上層一本又大又厚的書卷。
稍一用力,他竟然沒有抽動這本書。
又加了些力氣后,它還是紋絲不動,就像是被人用釘子固定在了書架上一樣。
有意思,這本書是被粘在上面了么?
顧判輕輕呼出一口濁氣,再次捏住那本書卷,狠狠向外一拔。
剛才還存在的巨大阻力在更大的力量下瞬間消失不見。
他一下子就把書抽了出來,胳膊還因為慣性撞到了后面的書架,發出嘭的一聲悶響。
雖然這本書被抽了出來,但他卻并沒有將它翻看。
而是面無表情透過書架上剛剛被他弄出來的縫隙,看向了書架后面的空間。
他看到了一只眼睛。
在晦暗燈光下看起來令人頭皮發麻的眼睛。
它猶如一汪渾濁不堪的潭水,散發著陰森恐怖的氣息。
嘩……
顧判沉默和那只眼睛對視著,忽然猛地發力,將最后一個書架最上層的一排書籍全部抽出,然后看到了這只眼睛主人的全貌。
那是一只大號的眼睛。
眼眶內密密麻麻生長著不知道多少小眼睛,可以肯定的是,其中一只就是他剛剛與之對視的眼球。
顧判微微皺眉,雙眸深處燃起幽幽碧火,再次看向了那只由密密麻麻眼球組成的眼睛。
這一次,他看到的景象出現了變化。
大號的眼睛不見了,變成了一張讓人一見之后便難以忘記的面孔。
這是一個看起來隨時都有可能死掉的老太婆。
她只有半張面孔,另外一半則可以直接看到里面的骨骼血肉,以及各種粘稠的液體。
在她那一半蒼白到近乎透明的臉上遍布著密密麻麻的青筋,就像是是無數條蟲在臉上爬動,兩只眼睛只有與顧判對視那只是好的,另外一只僅剩下了一個深深的黑洞,甚至可以透進去看到白花花不停蠕動的腦漿。
除此之外,還能從某些皮膚上面看到隱隱約約的鱗片痕跡,在昏暗燈火下反射著五顏六色的光芒。
顧判嘴角抽搐一下,再看看那張能令小兒夜啼,大人都頭皮發麻,渾身冰涼的恐怖面孔,忽然有些忍不住地笑了起來。
不知道為什么,或許是腦子忽然間犯抽了,此時此刻,他忽然想起來“金屋藏嬌”,這么一個本應該妙曼香艷的成語。
不管是上一個時空還是此方天地,他也算是聽說過不止一個版本的金屋藏嬌的故事,但眼前的這位算是怎么回事兒?
苓貴妃她爹,大魏朝廷的令國公,皇帝陛下的老丈人,若是說保養得好,一把年紀了還想著玩金屋藏嬌很正常,但實在讓人無法接受的是,他老人家在病倒之前,每天晚上都要到藏書樓里面偷偷幽會的,就是眼前這位難以形容的女人嗎?
說實話,如果換成他來,就算是關了燈一床錦被蓋了,那絕對也硬不起來,頂不進去,沖不成功………
“年輕人………你在尋找什么?權勢,財富,還是可以讓人長生不老的神秘力量?”
“只要你虔誠服侍吾等,這一切都會讓你得到滿足。”
沉默片刻后,只有半邊臉的老嫗開口說話了,聲音聽上去虛無縹緲,卻又重重疊疊,如同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卻又像是在耳畔直接響起。
“令國公和蘇小姐在尋找什么,我就在尋找什么。”
顧判面上露出溫和良善的笑容,背負在身后的雙手已經輕輕觸碰到了雙刃戰斧的斧柄
“令國公?”她低頭思索片刻,才露出一個滲人的笑容,“我想起來了,你說的是那個快要死掉的老人嗎,他向我祈求可以令人長生不老的力量,我也很好心的滿足了他的愿望。”
“但是,我剛剛才見過他,而且需要告訴你的是,這個人馬上就要死了。”
“這就是你說的賜予他長生不老的力量?”顧判的語氣依舊平靜,并沒有暴起出手的想法。
她咧嘴怪笑起來,聲如夜梟,回蕩在這間狹小的藏書室內,“長生不老的力量做不得假,但有些人的福緣太薄,無福享受天人的恩賜卻也做不得假,年輕人,你說是不是呢?”
令國公府書房三樓的小房間內,顧判和那個少了小半張臉的老嫗隔著一張書架對望。
兩人之間并沒有劍拔弩張的氣氛,而是非常平靜地在交談著。
現在談論的重點被兩人心照不宣地引到了有關天人的地方。
他們是一個人想說,一個人想聽,于是便一拍即合,一頂而入,順暢滑溜,不見半點兒阻礙滯澀。
聽了一陣之后,顧判便插話進去問道,“按照你的說法,除了你之外,最近出現在附近的還有一個叫做貊的家伙?”
“貊?它是誰?”老嫗殘缺不全的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吾什么時候提到過這個奇怪的名字?”
“行,算我聽錯了,并沒有貊這種東西。”他按捺住心中的些許煩躁表情,又接著說道,“我可以確定的是,剛剛你又跟我說到了魃和霆,對不對?”
“吾從未跟你說起過魃、霆的名字。”
顧判深深吸氣,又緩緩呼出,將一句“草泥馬”硬生生咽了回去,竭盡全力平靜著語氣道,“或許是我又聽錯了,那么我再確認一次,你的名字叫做獰,對不對?”
老嫗只剩小半的臉上露出猙獰可怖的笑容,“吾名為猙。”
“我甘霖涼!”
他一聲暴喝,猩紅火焰轟然升騰,包裹住一道瞬間綻放的森寒斧影,將整個書架連同后面的所有一切盡皆籠罩在內。
巨大的力量在狹小的三樓藏書室內遽然爆發,將整個三層建筑瞬間夷為平地。
顧判落到地面,從一片狼藉中飛身而出,落在了似乎沒受任何影響的院落中央,微微皺起眉頭,看向了數步外的那張石桌,以及在石桌后坐著的那個身影。
夜色如水,微風徐徐。
一個身著紫色長袍,臉上戴著銀色面具的身影端坐在院子中央,身前石桌上擺著兩壺茶水,還在向外冒著升騰的熱氣。
不知道在什么時候,極輕的沙沙聲響起。
而隨著這種響聲,整個院落似乎在一瞬間和外面的天地隔離開來,時間也仿佛在這一刻陡然停頓凝滯。
唰……
顧判眼前一花,身后樓房倒塌后高高蕩起的塵土瞬間消失不見,就連那個被他用斧頭斬落地面的老嫗都不見了蹤影,就如同剛剛的感覺只是一場夢境。
“你到底是誰,剛才那個只有半張臉的老嫗又是什么來歷?”顧判瞇起眼睛,表情嚴肅凝重,“你似乎是用陣法將她封鎮在了那間藏書室之中,在一點點磨滅她的力量,我也想知道到底是為什么。”
“不要告訴我你們兩個在搶男人,話說你們兩個不是人的東西,也會上演宮斗戲嗎?”
那道看不出男女的身影如夢如幻,隨著吹拂的夜風不停變換著形狀。
它靜靜聽完了顧判的話,并未有任何生氣憤怒的表現,或許是它的表情都被那張銀色面具遮擋,沒有展現在顧判的面前。
“我在這里感覺到了天地鬼神顯化的氣息,所以就過來看上一看。”
一道虛無縹緲的聲音從銀色面具下淡淡響起,聽起來同樣分辨不出男女。
顧判沉默許久,才緩緩呼出一口濁氣道:“也不知道是我說話不清楚,還是你沒長耳朵,我剛剛沒問你為什么來這兒,而是問的你到底是誰……”
“你們為什么就不能老老實實回答問題呢?為什么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就總是如此的困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