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家的速度很快,不到盞茶時間,伴著店伙計的一聲吆喝,兩盤熱氣騰騰的菜蔬還有一壺濁酒便已經送到了桌上。
顧判深深吸了一口,便感到香味兒從鼻子直沖腦門,簡直讓全身的細胞都在歡呼雀躍,更不要提肚里的五臟廟,更是要當場造反了一般,篡奪了大腦對于身體的控制權,迫不及待就要指揮著手口并用,先把酒菜送入腹中再說。
他以極大的意志力才控制住進食的欲望,后面干脆就氣沉丹田,屏息凝神,以一種半入定的狀態抗拒著面前酒菜香味的吸引,專心去聽周圍食客的各種閑談。
太痛苦了。
不得不說這種情況真的是太特么的痛苦了。
一方面要忍受著幾乎要將自己整個人燒掉的饑餓感,另一邊還要集中精神,從那些嘰里呱啦聽不太懂的言語中間尋找有用的信息,同時還要盡可能地學習此地的“地方語言”,沒過多長時間,就已經讓他滿頭大汗,難過至極。
“客官為何一筷未動,杯酒不沾,難道是本店做的酒菜不合口味么……咦,客官看上去面色發白,大汗淋漓,莫非是生病了?”
店小二手上托著兩個剛剛收拾好的木盤,不知道什么時候又一次來到了顧判的桌前,俯下身體,滿含關切地問了一句。
“無妨,我自己休息一會兒就好。”顧判擺擺手,有些艱難地組織回憶著剛剛學習到的“方言”,回答著店小二的問題。
“客官為何不去醫館讓蘇圣手看上一眼,總好過自己在這里扛著。”
“結賬吧。”顧判擔心言多有失,便依據剛剛聽到看到的情況,估算一下酒菜的價錢,而后在店小二的托盤上丟了兩枚玉錢。
“得嘞,客官您稍候片刻。”
店小二收了玉錢,當即去帳臺上換取零錢。
顧判剛剛準備從座位上起身,忽然間聽見隔了一張桌子的地方,傳來壓得極低的聲音。
“祭品都準備完好了么?”
“還有兩樣東西沒有到位,其他的都差不多了。”
顧判頓時屏息凝神,順著聲偷偷看過去,便看到一個身形挺拔,身著玄色長袍的中年男子,在和對面同樣服飾的人低聲交談。
他本想再聽上幾句,只是兩人卻只說了這兩句,就將話題轉移到了其他瑣碎雜事上,沒了繼續偷聽的價值。
片刻后,店伙計笑瞇瞇找了幾枚貝錢回來,恭送顧判出了飯館。
他再次隱入到燈火照耀不到的黑暗之中,沉默觀察著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甄別選擇了許久后,悄無聲息跟上了剛剛從家里出來,某個身穿白色衣裙的女子。
半個時辰后,他開始懷疑自己的眼光,為什么會選擇了這樣一個目標。
她實在是太能逛了。
就這么一條不算短,但也絕對不能算很長的街道,她已經來來回回逛了將近三遍,即便如此也還是樂此不疲,每走過一個攤位都會停下腳步,仿佛是第一次見到那些商品般,興致勃勃地翻看挑揀,然后卻什么東西也不買,便帶著滿臉滿足的表情繼續向前走去。
如果不是怕暴露的話,顧判真的想沖上前去,將她看上的所有東西直接買下來塞到她懷里,就是要用最粗暴的方法去滿足她,然后就能順利地讓她回家,方便他尾隨過去將人拿住拷問情報。
若不是他在她出來后便親自過去探查過,發現這個白裙女子乃是獨居,所住的院落比較僻靜,她在街上轉了許久也沒有熟人說話交談,他怕是早就換了其他人選,怎么可能會一直在這個逛街狂魔身上死磕?
終于,在逛完了第三圈之后,她似乎是有些累了,便從街頭某個攤位旁起身,放下了一直愛不釋手的發簪,朝著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攤主剛剛將那支發簪拿到手中,還沒等將其放入乘放首飾的盒子,便有一只手從旁伸了過來,捏住了發簪的一角。
“多少錢?”
顧判蹲下來,開口說著剛剛學來的古怪發音。
攤主抬頭看了他一眼,緩緩伸出來一根手指。
“一枚玉錢?”顧判點了點頭,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意思,直接指著裝發簪的盒子開口道,“我買了,那個,也給我。”
兩人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從頭到尾只有顧判在說話,并且沒有超過二十個字。
賣掉這枚發簪之后,攤主一言不發開始收攤,顧判將裝了發簪的首飾盒放入懷中,悄無聲息隱入到了燈火照耀不到的黑暗深處。
她進了小院,回身又將木門插好頂牢,就在水井旁打起一桶冷水倒入盆中,端著進了正廳東側的臥房。
褪去衣裙,她拿起毛巾開始蘸水擦拭身體,一盆水很快就被用完,將剩下的盆底出門倒掉之后,她又回到屋內,卻并沒有第一時間去穿上衣服,而是沉默不語站在那里,安安靜靜看著端坐在椅子上不動的那個身影。
“回來了?”
數個呼吸后,她開口說話了,語氣平靜自然。
雖然面對著闖入到自己家里面的蒙面陌生男子,她的表現卻像是一位妻子,在和剛剛回家的丈夫打著招呼。
“回來了。”
愣了片刻之后,顧判同樣平靜自然地點了點頭。
然后從懷中取出首飾盒,放到屋內唯一的桌上。
“我看你喜歡,所以,就買了下來。”
她似乎仍然毫無防備,先給自己披上了一件紗裙,然后上前兩步來到桌邊,拿起了首飾盒打開,借著屋內唯一的燭火欣賞著里面的的發簪。
但出乎顧判預料的是,她似乎對這枚簪子并沒有什么興趣,只看了兩眼便將盒子合上,隨手放回到了桌面,與之前在攤點前的愛不釋手、戀戀不舍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對比。
她隨意在顧判對面坐了下來,看著他道,“一枚玉錢?”
顧判隱于桌下的右手輕輕觸碰著斧柄,聞言再次點了點頭,“一枚玉錢。”
她忽然微笑起來,原本精致卻顯得冰冷僵硬面孔瞬間變得鮮活了許多,“它,不值這個價錢。”
“不過你能想著買了給我,我還是有些開心。”
顧判又是一怔,黑布掩蓋下的嘴角不由自主抽搐幾下。
他也不知道事情怎么會突然間變成了這樣的展開,難道他不是潛入進來,要一舉將這個女人制服,然后審訊拷問情報的嗎?
為什么就毫無征兆突然轉到了現在的詭異局面了呢?
早知如此,他還不如再多觀察等待一段時間,找個男人來逼問情報更好一些。
算了,無論如何,還是先砍上一斧頭,將她制服了再說吧。
他握住斧柄,卻忽然又發現,自己竟然沒了力氣。
手腳都是軟綿綿的,別說暴起出斧,怕是連站都難以從這把椅子上站直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