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瘦馬牽扯的馬車在崎嶇不平的道路上行走,風雪交加之下,糟糕的路況讓馬車看起來有些顛簸,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的樣子。
趕車的是一個腰背有些佝僂的男人,他的年齡乍一看上去約摸四十多歲,但是細細觀察之下,臉上刀刻般的皺紋、已經有些斑白的頭發,還有不再挺拔的身體,這一切都讓他看起來根本不像是一個中年人,而更像是一個五六十的老者。
套著韁繩的兩匹駑馬似乎也很老了,不過它們好像完全當得起老馬識途這個成語典故,根本就不需要趕車人揮鞭驅使,便輕車熟路地躲開一個又一個凹陷坑洞,不徐不疾地行走在荒野之中。
從外面看上去,馬車簡陋到了極點,但如果進到車廂內部的話,里面的裝飾陳設卻和簡陋簡單等形容詞完全絕緣,油光水亮的厚厚貂皮在充當地毯,車廂內壁是散發著淡淡清香的厚實紫檀,還有一張用黃花梨木打造的桌子,端端正正擺放在車廂正中的位置。
別的不論,單單是這張四角鑲嵌著明珠,以晶瑩玉石為輔材的方桌,就不是一般的富貴人家能夠隨便拿來使用的珍貴寶物。
一個身著長袍的年輕人靠在軟軟的坐墊靠枕上閉目養神,在他身前,則是一只造型古樸典雅的香爐,內里點燃了三根熏香,聞起來讓人感覺到安寧。
良久,年輕人嘆息了一聲,從桌下的箱子里取出來一根古樸卷軸,攤開細細觀看。
“公子,從這里繼續向北一百五十里,就要到了大魏京城了。”
趕車人的聲音從外面響起,與之一同傳來的,還有一聲清脆的鞭響。
年輕人低頭看著方桌上一張展開的紙卷,緩緩念出了這幾個字來。
“眾生平等,天地大同……”
紙卷長約尺許,占據了方桌中央大概四分之一的面積,在那紙卷兩端的立軸上面,有若隱若現的金銀交錯絲線,而這些金銀交錯的絲線,則代表了這紙張十分的珍貴。
不過在紙面上卻是以劣質墨汁隨隨便便就書寫上了“眾生平等,天地大同”這八個字,看上去很有一種暴殄天物的感覺。
不過白袍年輕人的表情卻顯得有些認真凝重,不是因為這張金絲銀線貫穿的珍貴卷面,而是對那上面隨便寫就的八個大字陷入沉思。
許久后,他有些疲憊地閉上眼睛,幽幽嘆息道,“天王所思所想,著說立言,如天書降世,讓人不解,但思來想去,究其根源,其根本都要落在這眾生平等,天地大同八個字上面……”
從外面看上去普通到甚至有些簡陋的馬車緩緩向北而行,在安靜無人的官道上留下長長的馬蹄車轍印記。
車廂內的年輕人依舊在對著桌上的紙卷苦思冥想,保持著一個姿勢許久都沒有動彈一下。
他的樣貌面目極是普通,如果不是那一雙明亮的眼睛和身上神秘的氣息,隨便丟到人群中的話,絕對不會有人記住他。
但是,正因為那一雙明亮的眼睛和一身神秘的氣息,即便是他的容貌再是普通,也很容易讓人第一眼就注意得到,并且投以相當程度關注。
他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手指輕輕的敲打著身前的方桌。時而閉目思索,時而睜開眼睛盯著交錯了金銀絲線的紙卷發呆。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終于動了起來。
從一旁取出了支狼毫毛筆,開始在那交錯了金銀絲線的紙卷上奮筆疾書。
狼毫筆飛快的移動著,一行行簪花小楷躍然紙上,比起最開始那仿佛小孩子涂鴉般寫就的“眾生平等,天地大同”八個大字,此時紙上的字跡才真正有了書法大家的幾分樣子。
很快的,年輕人寫滿了一張紙卷。
但是在盯著自己的漂亮書法字跡看了很久后,他卻直接將之揉成一團,毫不可惜地將之丟進了車廂角落的垃圾筐內,再一次對著那八個涂鴉大字開始發呆。
而在垃圾筐中,已經堆積了不知道多少廢棄的卷軸,層層疊疊摞在一起,如同一截截待燒的木柴。
“少爺,前面已經能夠看到大魏京城隱約的城墻輪廓了。”
突然間,趕車人的聲音再次從外面傳來,夾雜在呼號的風雪聲中,隱隱有了幾分變調的狼嚎之聲。
“這么快就要到了嗎?”
他終于完全抬起頭來,起身打開車廂一側的木門,掀開簾子往外看去。
在一片白茫茫深處,已經可以看到那抹黑色的影子,就像是盤踞在天地之間的一頭巨獸,在這樣的風雪天氣中陷入了沉眠。
年輕人默默看了一會兒,忽然面上露出些許笑容道,“我們應該已經步入到了那位皇妃的感知范圍之內,我倒是沒有什么,只不過老甲,你覺得等一下會不會就有一輪明月冉冉升起,而后朝著我們這輛馬車直接砸落下來?”
趕車的中年人如雕塑般一動不動,聞言只是咧開嘴陪笑道,“公子又來拿老奴開心了,天王陛下之前不是金口玉言說過么,大魏朝廷與千羽之湖一役影響甚大,幾乎在這片天地間所有站到了一定高度的生靈都在為之震動,甚至是驚懼戰栗,不敢正面直視之。”
“但天王陛下也說起了,經此一役,那位血刀妖妃身受重創、魔刀生靈一事卻也不假,所以說就算是老奴進入到了大魏京城多少里的范圍內,也并不會出現皓月當空,刀芒斬落的情況。”
年輕公子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你個老甲看著愚笨,心里倒是靈巧,這么說以后想拿你逗樂卻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了。”
中年車夫笑容不變,接著說道,“南公子莫怪,老奴主要是跟在公子身邊呆的時間久了,就算再蠢笨如同頑石,在公子靈性的熏陶下,那也該有那么一點兒長進才是合理。”
“你個老甲,說話倒是讓人聽了開心,不錯不錯。”
南公子再次大笑,顯得開心愉悅至極。
他的聲音猶如金鐵交鳴,穿透漫天飛舞的大雪,傳出去很遠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