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自得到消息的那日起,便自潛修之地出山北上,不日即將抵達顧千戶所在之城池,因為距離已然足夠接近,便能夠借助這具身軀暫時現身,與稍稍你敘舊交談一二。”
變得昏暗陰森的包廂之內,王火刀一點一點收斂了臉上仿佛面具般的虛假笑容,動作還有些僵硬地越過餐桌,一步步來到窗邊,伸手推開窗戶,背對著顧判凝望外面的煙火氣息。
“世事變幻,滄海桑田,在吾的記憶之中,這里還是一片被各族鮮血染紅的修羅殺場,不料如今卻已經是人族聚居之地,興盛繁華之所,點亮了萬家燈火。”
顧判從座位上起身,站在那個仿佛將光線都吸引過去的背影身后,與之一起注視著外面盞盞明亮燈光,同樣心生感慨道,“人生一世,天地一瞬,如白駒過隙,忽然而已。”
計喉負手而立,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仿佛意有所指般淡淡道,“人之際遇,各不相同,仿若樹上飄落之葉片,多數直直落入地下,卻總會有那么一些,可以隨風起舞,扶搖直上,看過更多風景,歷經更多歲月。”
顧判沉默片刻,嘴角挑起一縷莫名的笑容,“風再大,也會有停歇的時刻,所以說在風中飛得再高的樹葉,終歸逃不過萬有引力定律的桎梏,還是要回到生于斯長于斯的大地之上,而后塵歸塵、土歸土,一切都沒有什么不同。”
“萬有引力定律……”
縱然是生命悠長萬載、真靈不滅之計喉,也不由得低聲自語著重復了一遍這幾個字,以此來表示自己的疑惑,不過僅僅片刻后,它便將這絲疑惑丟到了一旁,略微降低了聲音道,“顧千戶說的也有道理,不過你要先明白一件事情,那便是有的葉子或許在風停之后還一直飄在空中,未曾等到真正從高空摔落那一刻的到來,卻又迎來了新的風起。”
“和計圣君說話當真是云遮霧罩,費神費心,我今天整整吃了一天的東西,和你聊了沒幾句竟然就又累得餓了。”
顧判悠悠嘆了口氣,指著屋內那張碩大的雕花木桌道,“要不我去讓他們送上來一桌席面,我們邊吃邊聊?”
“吾在此處還要分出一大部分力量來阻隔那位皇妃的感應,這具身體承載不住太多力量的侵襲,所以說時間已經差不多到了,吾必須要離開了。”
計喉緩緩轉過身體,眼睛里隱隱有橘黃火光閃過,仔細看去便能發現那是兩堆靜靜燃燒的篝火,“如果顧千戶真的想要和吾詳談的話,明夜子時,吾便會從此座城池正東兩百五十里處路過,你可以在那里等待。”
顧判微微瞇起眼睛,“我怎么感覺很奇怪的樣子,計圣君如果想要北上草原,本應該從京城以西過境,如今卻繞了一個大圈子,跑到了東邊去……而且計圣君如此輕易就將行蹤泄露出來,難道就不怕本官調集各路高手,明日子夜提前為你布下天羅地網?”
“只有顧千戶愿意,那就隨你。”它緩緩說著,聲音迅速低了下去,直至微不可聞,“明夜子時,吾會在城東二百五十里外等待你一刻鐘時間,過期不候。”
又是啪的一聲輕響。
包廂內的燭火倏然間變得明亮起來,不再像之前那般晦澀昏暗。
王火刀一個激靈,有些茫然地揉著眼睛,待到看清楚眼前景象后驀地一驚,趕忙躬身行禮道,“千戶大人,剛才小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沒你什么事。”顧判心不在焉回了一句,直接就朝外走去,來到門口時卻又停住腳步,回過頭來笑了笑道,“明晚我和圣君有個約會,王掌柜有興趣來三劈嗎?”
雖然完全不懂三劈到底是什么意思,但王火刀還是大致聽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面色頓時大變,不由分說便五體投地跪了下去,“回千戶大人的話,小的沒有得到圣君的喻示,所以絕不敢擅自做主,還望千戶大人恕罪。”
“算了算了,你這人太過無趣,和你說話真沒意思。”顧判一擺手,嘭的關上了包廂房門,緩緩朝樓下走去。
計喉過境……
這當真是毫無征兆就砸在他面前的一個極大難題。
畢竟這貨不同于其他異類,一手悄無聲息入夢來的詭異手段絕對讓人防不勝防,如果它真的有心在大魏的京城之內搞上些什么事情,那么除非是手持妖刀的珞羽能夠直接照射制導到它的真靈所在,不然絕對會鬧出一場天大的亂子。
不過話說回來,再仔細想想,這家伙似乎并沒有在京城搞事情的計劃,不然它為什么不悄悄地進來,悄悄地開始,反而要提前將過境的消息告知于他呢?
計喉過境這事兒,或許對這城內外所有的人來說都不是個什么事兒,但單單對他而言,卻陡然間變成了必須全力以赴謹慎處置的大事。
所以說,他首先要確定的一個問題便是……
約,還是不約?
若是不約的話倒好說了,他明天晚上什么地方都不需要去,就直接進宮,無論如何都和珞羽待上一夜,有他們兩人聯手的話,就算是計喉想要闖進來,那也得好好掂量掂量自己在刀劈斧鑿之下能被剁出幾斤肉來。
只是如果就這樣縮了的話,他堂堂無量光、無量壽、無量天尊黑山君豈不是很沒有面子?
雖然說面子確實值不了幾個錢,但在很多時候,尤其是不進則退的時候,他還真就不愿意做一個縮卵的從心之人……
而如果約的話,又需要提前做些什么準備,是不是要提前勘察一下約會場所,見面之后到底是坐而論道,還是單挑群毆,都必須要提前列一個章程出來。
遍數京城內的高手,在計喉這個層面上能拿得出手的無非是珞羽,還有白老公公而已。
而且依著白公公所修的路數,恐怕他面對計喉也是白給,那么真正有用的,也就只剩下了珞羽一人罷了。
但是遇到計喉過境,意圖不明的情況,珞羽又怎么可能輕易離開京城,萬一中了它的調虎離山之計,等到他們回來之后,面臨的卻是,沖天殺陣透京師,滿城盡是夢中人,那又該如何是好……
顧判緩步行走在空蕩寂靜的長街上,抬頭仰望著云層中時隱時現的月亮,忽然間就生出來少許煩躁的情緒。
他真的日了狗了,看這事兒整的,平白讓人增添了許多煩惱,真想找幾個不長眼的異類去將它們細細砍死,以紓解一下他心中驟然積攢的郁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