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皇后暗暗嘆了口氣,心中剛剛升起的一點殺機就猶如烈日下的薄薄積雪,瞬間消失無形。
正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畢竟這不是在她熟悉的情況下使用熟悉的手段去打擊對手,當人被驟然丟到一個完全陌生的規則下時,當需要她親自動手可能被濺一身血時,束手束腳便是必然會出現的局面。
顧判完全沒有察覺到她心中閃過的那些復雜念頭,見她有些發愣沒有回答,便又接了一句,“娘娘你流血了。”
“只是劃破了一點皮罷了,不妨事。”她有些疲憊地嘆了口氣,再次牽住乖巧不動的許明月的小手,思忖著緩緩說道,“本宮母女不知為何便誤入此間,還要勞煩顧公子護佑安全,待到脫身之后,本宮定當重謝。”
顧判微微頷首,語氣肅然道,“回娘娘的話,某一向行俠仗義,做好事不喜留名,更不是為了撈取報酬,因此別說是娘娘和公主兩位貴人,就算是普通百姓,我也會竭盡所能,救其于危難之中……更何況我與明月公主還算得上是老熟人關系,那就更不用多費口舌。”
“如此,本宮心甚慰之,但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更何況是救命解困的恩情,顧公子將來若有事情需要幫助的話……”她說到此處停頓一下,珍而重之從身上解下一塊玉佩,又從自己手上褪下了那枚顏色墨綠的碧玉扳指,遞到了顧判的手上。
“你便可以拿著這枚玉佩和扳指直入京城內蘇國丈之府邸,面見玉佩之時,本宮決不推辭,定當竭力相助……”
顧判眼睛一亮,一邊伸手接過玉佩小心放入懷中,一邊隨口便是一記不大不小的馬屁送上,“娘娘一言一行氣度非凡,頗具古圣人大德之風范。”
隨著玉佩和玉扳指的被送出與被接納,原本橫亙在兩人之間的沉悶氣氛陡然間便松弛舒緩了許多,再不是之前那種詭異尷尬的情況。
蘇瑾璇聽了顧判看似真誠,卻又似乎毫無誠意的夸贊,不由得掩口微笑道,“顧公子此言差矣,吾不過是一介女流之輩,又如何當得起圣人大德之抬舉?”
顧判剛想隨口繼續胡扯下去,目光再次掃過一言不發乖乖站在那里的許明月時,眼神卻陡然一凝,而后眼底深處悄無聲息燃起兩朵幽幽紅炎,隱蔽而又緩慢地在兩人周身巡梭片刻,心中頓時升起些許恍然的情緒。
以前他竟然一直都沒有發現,原來這一對母女,大魏王朝的皇后娘娘和紫月公主,竟然是如此的,“有意思”啊……
迎著蘇瑾璇探尋的目光,他腦海中倏然閃過一道靈光,定了定神便順著自己的心意,表情肅然、語氣沉凝道,“娘娘此言差矣,古圣人有云,天為陽,地為陰,正所謂天乾地坤,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女子以厚德載物;由此便可知男為陽,女為陰,便該當效法天地,乾坤正道是滄桑。”
蘇瑾璇面色微變,卻也聽得感覺有趣,于是便不動聲色,等待著顧判繼續說下去。
但是她卻萬萬沒有想到,緊接著卻等來了一道驚雷在她的耳邊炸響。
那繁清浮明公子劍竟然能出口如此不尊禮教,大逆不道之言,直驚得她渾身發軟酥麻,意識幾乎一片空白。
難道他真就是個天橋底下的說書人,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說!?
漫天雨雪中,顧判的聲音猶如從極北之淵吹來的寒風,讓她不由自主便激靈靈接連打了不知多少個寒顫,身體內外一片冰涼。
“娘娘或許不知,上古時期更有女王武氏橫空出世,言道誰說女子不如男,女人能頂半邊天……這么說吧,在某家看來,明月公主明事理,知進退,若將來能夠身登大寶,再加之娘娘垂簾聽政,當可……”
“顧公子慎言,慎言!”蘇皇后耳畔猶如道道驚雷炸響,直轟得她面色煞白,心神動搖,愣了一會兒才猛地反應過來,發聲阻止顧判繼續說下去,因為太過緊張,就連她說話的聲音都不復之前的溫潤似水,而顯得有些尖利沙啞。
“哦?娘娘你怎地在發抖,是有些冷么……也對,這破地方風雪交加,冷風刺骨,娘娘又只穿了幾件單衣,無法抵御嚴寒實屬正常,倒是在下觀察不細,照顧不周,犯了大不敬之罪。”
顧判一邊說著,一邊抬起手臂,釋放出一道熊熊燃燒的猩紅火焰,將蘇皇后和許明月的面頰映照得紅光滿滿,也瞬間驅散了方圓丈許空間內的風雪和寒意。
許明月瞪大眼睛,感受著空氣中傳遞過來的絲絲縷縷熱度,早就驚得呆了,若不是她一直謹記著母后不許她多說話的吩咐,此時此刻怕是要一下子跳起來,大發感慨。
蘇皇后不由自主緩緩舒了口氣,有些驚訝地看著那道火熱溫暖,卻似乎又在其中隱含著恐怖氣息的紅炎,尤其是那猩紅顏色之中似乎若隱若現的一抹碧綠,更是讓她感覺到有些心思恍惚,魂不守舍。
她思忖許久后,還是緩緩說道,“顧公子慎言,你剛剛說的那些話實乃……實乃是謬論,更是不容于天地禮法,日后萬萬不可再在外人面前說出這些話來,否則定然會平添無數過錯與紛爭。”
她是想了又想,才將大逆不道,目無尊卑、不服教化等更加難聽的形容詞給咽回了肚子,因為她們此時還必須要借助他的幫助才能離開,萬一因為話說的太難聽將人得罪了,他就此撒手不管,或者是因言生恨,那完全就是得不償失的選擇。
又深思一下,她似乎又有些莫名奇怪的感覺,畢竟他這是在夸贊她的親生女兒,至少在目前來講他是在夸贊她唯一的孩子,雖然夸的方向不是很對,話也說的太過太滿,但是,或許他本身確實沒有惡意,只是想到什么,隨口便說了出來。
他一個性子粗疏不服教化的江湖人而已,還能指望他說出多好聽的話來?
想到此處,她便又稍稍緩和了表情和語氣,溫言說道,“顧公子或許久歷江湖,少聞朝堂宮廷之事,不甚清楚自古以來男女有別,以女子之身……”
顧判卻是哈哈一笑,直接插入進去道,“娘娘此言又差矣,俗話說想當官,求招安,在下雖是南/疆鎮南府內一江湖綠林出身,后面卻是實打實的招安入了朝廷,先為緹騎百戶參事,后又經陛下金口玉言,官封一地之緹騎副鎮撫使,享俸三千戶,怎么可能還是一介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