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煩躁,這已經是第八個日夜不眠不休了,身體倒還能扛得住,就是在精神上,也不知道是真的疲憊,還是說他還是按照以往的思維慣性認為自己該睡覺了,卻一直不睡形成的心理反應。
八天來,他一直在等待著噩夢再次降臨,卻一直都安然無恙,就像是狼來了的故事,一直都緊繃精神,卻一直都是虛驚一場。
五天前,他去過一座小城,從那里打探到了微云山的具體位置,現在正一路馬不停蹄朝著那邊趕去。
雖然很想在小城里找一間客棧,喝一頓大酒后躺到又大又軟的床上睡上一覺,但顧判卻是不敢。
他不僅不敢找客棧住下,甚至不敢在那座人群密集的縣城中多呆哪怕一刻鐘的時間,生怕會將四更噩夢的“詛咒”也在那里擴散開來,最終落得個無法控制的結果。
又是幾天時間過去,顧判一直緊繃著的心弦,也終于隨著時間的流逝而緩緩放松。
也許在一段時間之內,他是真的不會再被卷入到噩夢中了。
關于這個推測,他認為比較靠譜的原因,是計喉在第六夜的那一場大混戰中受到了創傷,不得不首先休養恢復自身,或許短期內都不會再出來攪風攪雨。
當然,還可能是它覺得他這塊骨頭并不是那么好啃,畢竟在第五夜,他直接按下了按鈕,將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帶到了它的面前。
更重要的是,計喉并不知道名為紅衣新娘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還能用幾次,所以在有其他選擇的情況下,也許真的沒必要冒著被咯掉牙的風險非要拿他開刀。
這么分析一通之后,顧判認為還是要該吃吃該睡睡,反正噩夢如果真的再次降臨,他就算熬著不睡,也會被當即拖進夢中,至少在那一刻毫無反抗之力。
倒還不如將養好精神,如此再入夢中,也能爆發出更強的戰力。
想通了這一層之后,顧判忽然覺得前一段時間的自己傻到了極點,還好糾錯及時,沒有再繼續愚蠢下去。
此時,微云山已經在不遠的前方。
從他現在站立的位置,甚至已經可以隱隱約約看到高出地平線的那一抹陰影,那就是微云山之所在。
按照他的腳力,最多再用一天時間,就能摸進微云后山,找到那火毒溫泉,視情況去泡上一泡,再喝上一通。
不僅可以緩解疲乏,運氣好了甚至還能找到烈焰掌下一步前進的道路,把已經再一次積攢起來的經驗值全數花光。
忽然間,剛剛起身準備繼續趕路的顧判停在了原處,臉上泛起一絲溫和的笑容,看向了左側某個位置。
滿臉枯槁悲戚表情的匡正乾從一棵樹后走了出來,身后還背著一紅一黑兩座墳塋,墓碑上的兩張面孔同時睜開眼睛,和他一起看向了前面的顧判。
“老先生,當日在幽榭鎮一見,我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
顧判將手負于身后,微笑著開口道:“只是晚輩思慮還是有些不周,沒想到老先生不走尋常路,竟然不尋常到了這種境界。”
匡正乾輕嘆一聲,伸手扶住兩塊墓碑,“機緣巧合罷了,當不得顧公子如此夸獎。”
顧判點點頭,并沒有繼續深究,話鋒一轉道:“那么,老先生與我在此見面,總不能再用機緣巧合這四個字解釋了吧。”
“確實不是機緣巧合,而是我耗費了不少精力才尋到公子的蹤跡。”
匡正乾垂下目光,注視著自己腳尖前的一小片土地,語氣寧靜平和,“找到顧公子,為的就是和公子說一句話。”
“哦?什么話?”顧判瞇起眼睛,心中著實有些驚訝。
這老學究倒真是個值得去研究的異類,不僅僅因為他剛剛從人變化而來,更是因為從當下的交談中可以看出,他竟然還保持著為人時的智慧,和那些野生異類生靈有不小的區別。
匡正乾道:“顧公子為之憂慮的計喉,短時間內是不會出現了。”
“哦?老先生何出此言?”
顧判心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連一直盤旋不去的殺心都減弱了許多。
“老夫自然不敢如此斷言,這是小姐說的,老夫只是費點力氣跑一趟,把消息傳遞給公子而已。”
聽完這句話,顧判心中積攢許久的殺機剎那間被完全壓制下去。
老學究口中的小姐是誰,雖然他沒有明說,但顧判光靠猜都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因為當時只有紅衣在計喉的夢境之中出現過,而除了紅衣,基本上不會再有其他人選,可以跑到篝火堆旁去和計喉正面硬鋼。
他所問的,是另外一個問題,“這是她讓你過來告訴我的?”
匡正乾還是垂著頭,低低笑了起來,“不,小姐并不知道我過來。”
“哦!?”
顧判第三次感到有些驚訝,不知道老頭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么藥。
真要細想起來,他們上一次在“篝火晚會”的見面,那可是毫不留情地交過手的,絕對不是什么盟友關心,那么他現在專門跑過來對他說這些,到底有什么用意?
匡正乾再開口時臉上的皺紋都要擠成一團,“偶然自小姐口中聽到這幾句話后,老夫大受震動,覺得每一句都蘊含著可深思細究的高深之理,但將它們連到一起去想時,卻又覺得前后猶有矛盾,不得甚解。”
“紅衣是怎么理解的?”顧判忽然間饒有興致地反問了一句。
“顧公子不必多慮,老夫并沒有其他任何意思,只是單純地把小姐說過的話,復述一遍而已。”
“公子可信,也可不信。”
顧判拱手抱拳,“顧某在此先謝過老先生,不過,我想知道為什么。”
匡正乾終于抬頭,一對渾濁的眸子望了過來,認認真真看了顧判一眼。
“無他,與公子結一善緣而已。”
顧判緩緩點頭,看到匡正乾轉身離開,在即將隱沒于林間時卻又忽然停下,再次轉身面向了他。
他便再次露出笑容,“老先生可是還有什么事情?”
匡正乾眉宇間閃過些許猶豫不決的神色,片刻后思忖著緩緩開口道:“我有一事不明,不知道能否從顧公子這里得到一個滿意的答案。”
“沒關系,老先生請講,不管是什么問題,我們可以一起探討,共同進步嘛。”
“近日,從小姐那里聽到了些許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內容,其他的于我而言都不算是太感興趣,但對于小姐偶然間提到的,關于天和人的說法,老夫卻是很有興趣,不知道顧公子對此有何看法。”
他摩挲著墓碑冰涼光滑的頂端,皺眉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而補有余,就是這三句關于天人的話,老夫卻是疑惑甚深……”
顧判臉色頓時變得有些古怪,暗暗嘆了口氣,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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