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判喝掉最后一口清水,重重嘆了口氣。
若是擱在平常,他知道紅衣印痕消失,興許還會高興得跳起來,但現在這種情勢,她就是他必須要抱的那條大腿,如今大腿不讓你抱了,你讓掛在那上面的附件如何能高興得起來?
所以說,第六夜的噩夢可能依舊還會降臨,而他,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去拼死一搏。
沒有選擇,也沒有辦法,在這個文明程度還不甚高的世界,弱小就是原罪。
你弱,你就是傻逼。
你弱,就活該你活不下去。
想到此處,他反而一下子平靜下來,甚至裹緊了身上的鹿皮外套,借著酒勁很快沉睡過去。
午夜,顧判從入睡中醒來,拿冰涼的清水洗了把臉,然后盤膝而坐,腿上橫放著巡守利斧,呼吸綿延悠長,安靜等待著第二次入眠的到來。
呼......
當他從迷茫中恢復神智的時候,忽然發現這一次的展開和上次不同,再不是那種陰暗恐怖的漆黑小路,而是溫暖明亮,很莫名其妙的就融入到了某種團結、和諧、熱烈、歡快的氛圍之中。
歡聲笑語,載歌載舞。
他發現自己就混在一大群人中間,圍在一堆燃燒得高高的篝火旁,唱著聽不懂的歌謠,跳著很尷尬的群舞,繞著火堆轉了一圈一圈又一圈。
更遠一些的邊上,還有更多的人站在那里圍觀,嘭嘭敲打著熱烈的節拍。
顧判不動聲色,只是暗暗提高了警惕,然后還在隨著節奏用力扭動身體,假裝融入在這種氛圍之中。
但僅僅跳了幾圈之后,他便感覺難以為繼,有些跟不上其他人的節奏。
不是因為這舞蹈太尬,而是因為它太難了,頭頸肩胸手,腰腹臀腿腳,幾乎身體的每一處部位都要隨著節拍做出不同的動作,而且是相互協同配合的動作,即便是以他現在的身體協調性,都幾乎難以做到。
還有就是,他感覺很累了。
雖然身體越來越輕盈,仿佛就要飄起來一樣,但精神上卻似乎被戴上了一套沉重的枷鎖,昏沉疲倦到了極點。
忽然間,顧判看到有人從群舞圈子里退了下去,加入到了場邊拍打節奏的人群之中,然后他便再也忍受不了繼續跳舞的痛苦,悄無聲息跟著溜了下去。
嘩啦......
舞動的人群分開一道縫隙,自動為他讓出了離開的道路。
他想了一下,還是決定不能遠離篝火,去更遠處的無盡黑暗之中面對未知的危險,于是就近找了一處地方,將自己擠了進去。
旁邊的兩個人竟然很有禮貌地稍微讓開了一些空間,讓退下來的顧判得以順利加入進來。
顧判忽然瞇起眼睛,發現他才剛從群舞隊伍中退出來不過片刻,便有至少有四五個人從圍觀隊伍中跑出,爭搶那突然空出來的位置。
呵,他待不下去的廣場舞團,竟然是其他人趨之若鶩的寶地?
這次的夢境,竟然如此的清晰,而且并不恐怖,就是不知道什么時候,這些上古部落的人們才會跪倒高呼那個名字,對著它的虛影頂禮膜拜。
顧判竭盡全力放空大腦,才沒有讓計喉兩個字出現在自己的思緒之中,然后他看了看左右兩個讓出位置的人,卻猛地愣住。
同時從心底猛地竄起一道涼意。
身邊站著的,竟然是兩個熟人。
站在他左邊的,是胡員外,右邊那個,則是胡員外的妾室小蕓。
兩人好像已經不認識他,一直都在拼命拍打著節拍,扭曲到了極點的臉上滿是狂熱的表情,直勾勾盯著靜靜燃燒的篝火。
顧判心臟猛地一跳,再仔細觀察周圍站立的人群才發現,包括鄭護院、李道士、王秀才,還有馮村正等等,一張張熟悉的面孔都在這里,面容扭曲狂熱,同時在合著歌聲拍手相合。
頓時一個可怕的念頭浮上心頭。
他是不是和他們一樣,已經死了?
身體是不是已經化為了灰燼隨風飄散,亦或是表情扭曲躺在地上,尸體都開始變硬發涼?
一連串陰郁的念頭自腦海中閃過,顧判情緒瞬間變得暴躁起來,下意識地便虛握右手指骨,觸碰到了有些發熱的巡守利斧。
把他們都砍死算了!
反正這些人早已經宣告死亡,就算還在這里,最多也不過是受異類轄制的提線木偶而已,繼續存在下去還有什么意義?
砍死他們,逼出計喉,再痛痛快快大戰一場,到時候就算是死,至少也能留下一點兒動靜聲息,總好過這樣悄無聲息便命喪黃泉。
他在恢復神智前,早已經不知道在那火堆旁跳了不知道多久的尬舞,現在又變成圍觀群眾在旁邊看著那些人尬舞,這種等待的感覺,真的是讓人心煩意亂到了極點。
再等下去,以他這種總是被現實暴擊的分析判斷能力,怕是也分析不出什么有用的東西,干脆就破罐子破摔,掄起斧頭莽過去算了!
再等,說不定他的骨灰都飄出到千里之外了!
顧判低喝一聲,猛然翻出了斧頭,毫無征兆便劈砍在了胡員外的臉上。
“上一次沒保護好你,實在是對不住了!”
胡員外應聲而倒,一顆腦袋高高飛起,便朝著篝火的方向落去。
顧判既然已經暴起出手,便毫不停歇,又是一斧斬在了小蕓的臉上。
“送你們一個同生共死!”
咔嚓!
小蕓的上半邊臉同樣高高飛起,徑直朝著篝火落去。
噼啪!
接連兩顆人頭落入火堆,陡然響起清脆的爆鳴。
同樣是顧判的第六夜。
時值深夜,幽榭鎮籠罩在黑暗與寂靜之中。
唯有打更的更夫兩人,裹著厚厚的棉衣棉帽,不眠不休,按點兒準時從歇身的屋子出來,敲梆打鑼,提醒鎮民。
戌時一更,天干物燥,小心火燭;亥時二更,關門關窗,防偷防盜;子時三更,靜心安眠,平安無事!
子時之后,幽榭鎮雇來做打更人兩個老鰥夫緊了緊身上破舊的棉衣,開門回到居住的小屋里面,第一眼先看了下火盆,還好,里面的柴炭燒得正旺,散發出蒸騰的熱氣。
兩人吐著寒氣,把最外面一層棉袍脫下,小心翼翼疊了放好,然后便又倒轉計時的沙漏,圍坐在火盆旁邊,借著還剩半壺的烈酒暖身。
更夫是個黑白顛倒的苦活計,尤其是像現在這般趨近嚴冬,每一趟出門打更更是對人的極大折磨,出去轉一圈回來,仿佛整個身體都已經不聽指揮,被凍到僵硬麻木的感覺。
也只有熬過去寅時五更,他們才算是完成了一日的工作,可以躺到床上安睡到第二日午后,彌補整夜不眠的虧空。
忽然間,小屋的木門發出吱呀一聲輕響,被人緩緩推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