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年樓,后廚。
人人都在做事,可是人人都心不在焉。
連空氣都是浮躁的,氣氛尤為古怪。
有人忽然興高采烈地嚷道:
“他們挨罵了哎!”
脫口而出后,才意識到周遭的氛圍,瞬間蔫巴下去。
坐在靠墻的椅子上、看起來是在場年紀最大的老人,是永年樓這家分店的總廚宋林,負責統管整個后廚。
宋林名字聽著文雅,卻從不是什么好脾氣的人,底下被他教的徒弟就沒有不挨罵的。
但是現在,他一聲不吭,只在角落里吧嗒吧嗒抽著煙,愁眉苦臉地嘆氣。
見他沒有發作,其他廚師和學徒們忍不住悄悄議論起來:
“真要搞什么綜藝拍攝啊,咱們好好的酒樓,為什么要搞這些花里胡哨?”
“我看網友說擔心搞壞我們的名聲,我也擔心呢,呵呵。”
“真是一拍腦門做的決定啊。”
“師父沒有抗議過嗎?”
“你覺得呢?”
“繼續這樣搞下去不行啊,酒樓烏煙瘴氣的!”
事實上,越是這種資歷深厚、名氣大的酒樓,廚師的地位就越高。
畢竟能支撐一家酒樓長遠走下去的,不是別的,就是味道本身。
而廚師就是掌管這個味道的主宰者。
所以通常來說,坐在總廚這個位置的大師傅,就算跟管理整間分店的經理對話,也是絲毫不怵,足夠和他平起平坐。
要是這次拍綜藝的事情,換成是店里其他人提出來,宋林早就開罵了,以他的嘴巴能把那個人給噴死!
可是,這次的決定并非是經理汪勇一人決定,而是整個永年樓最上面的話事人汪德所決定的。
對汪德,宋林一個字都不敢吭。
誰讓汪德是宋林師父的長子,也是宋林從學廚開始的大師兄呢?
十幾歲開始當學徒,40年過去了,宋林也算是汪德教出來,貫來不敢違背他。
“……行了!吵吵吵,吵什么吵?天又沒塌下去!繼續干你們的活!”
宋林斥罵完了,雙手背在身后,走出了廚房。
在他的威嚴面前,底下廚師們像鵪鶉一樣縮著腦袋,不敢反駁。
等到他離開,更大的議論聲炸開:
“師父肯定不爽得很!”
“師父也糾結著呢,畢竟這事兒不能全怪老板,還是因為咱們永年樓最近生意不好。”
“對啊,現在燕京城里新店那么多,什么網紅餐廳什么分子料理的,玩的花樣可多了!咱們店總是那些老菜譜,哪里能一直吃下去?”
“可不是嘛,上次有位食客還問我,最近有沒有新菜,說是那些老菜吃膩了。”
“豈止是吃膩了,還有老食客說咱們的菜沒有以前味道了,難道是那食譜……”
“噱!小聲點兒!你活膩了敢在店里提起那個食譜?”
“哦哦哦,我閉嘴!”
作為總廚大師傅,宋林很清楚底下人的躁動不安。
廚師是傳統行業,永年樓更是一向貫徹傳統,對于網紅明星、綜藝拍攝之類的不太能接受。
偏偏現狀擺在那兒,如果不去改變,就只有被時代的浪潮拍死在沙灘上。
……這些道理,宋林都懂。
卻也不妨礙他的心情苦悶。
因為,他看到的不止是一個小小的拍攝,還有永年樓的尾大不掉、步步維艱。
如果當初那個人沒有離開……啊呸!他在想什么!怎么能惦記一個叛徒呢?
宋林晃了晃腦袋,趕緊把亂七糟八的回憶趕出腦子。
他一低頭,剛好和樓下一雙深邃漆黑的眼睛對上。
有點似曾相識的眼睛。
“芝芝,你在看什么?”
傅朝朝南枝走過來。
南枝搖頭,說沒什么,隨后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
此時的他們,剛剛被經理汪勇從后門領進了永年樓。
為什么不從正門走?
因為現在時間還早,店里還有客人正在用餐,沒有離開。
他們烏泱泱的一群人,要是全部涌進來,肯定會吸引來很多目光。
萬一再因為認出他們的身份,造成一些小小騷亂,那就更麻煩了。
所以,從多方面考慮起見,還是走后門,在客人到不了的區域參觀參觀比較好。
能夠在燕京熱門街道上獨占一棟仿古建筑的永年樓,內部空間極大。
它總共有三層樓,看似用舊式的木質樓梯連接,其實在走廊深處還藏著電梯,算是新式科技和復古結構的結合體現。
目前一樓是大堂,二三樓是包廂。
永年樓的廚房極大,占據了不止一層樓,而是在三樓各自分布。
廚房分為熱菜區、冷菜區和面點區,甚至有專門的食材處理加工區,可以說是非常專業。
汪勇站在廚房外給大家介紹了一下,卻沒有邀請南枝他們進去。
他說:“廚房是我們永年樓的重中之重,除了廚師和負責傳菜的服務員,其他員工都不允許踏入,所以我們暫時不進去參觀,等晚上下班收拾好,或者等明天早上開始工作之前,可以看一看。這可是我給你們的特別優待!其他員工都沒有的!哦對了,要避開廚房的總廚大師傅……”
“避開誰?”
一個滄桑的聲音冷不丁從樓梯處傳來。
南枝等一眾嘉賓紛紛朝著來人看去。
對方正是宋林。
他穿著白色廚師服,戴著高帽子,皮膚黝黑皺紋縱橫,嘴角緊抿一絲不茍,光看就知道不是個好相與的人。
原本說說笑笑的南枝等人,跟著安靜下來。
連孩子們都緊緊貼在大人腿側,對這個新來的爺爺有些畏懼。
唯獨南意站的位置不同,是南枝的身前。
好似隨時準備沖出來護住南枝。
宋林恰好瞥見南意,神情恍惚了下,好像看到了過去的什么記憶……
“宋師傅,您怎么過來了?”
汪勇作為經理,但對宋林依然尊敬。
汪勇是汪德的侄子,汪德則是宋林的師兄。
算算輩分,宋林也是汪勇的長輩,不尊敬不行。
宋林回過神,不冷不淡地哼了聲,隨后看向南枝等人:
“汪經理,不跟我介紹一下嗎?”
汪勇干笑了聲,暗道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