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巴掌,是打你目無尊長,無情無義!”
少年瞪大雙眼,眼睛里的震驚快要溢出來了:“他算哪門子的尊長?你根本就不是我姐!”
岳鴻宇這話是想指責姐姐偏心的,可是誰知說完就聽到少女接過了他的話:
“好,既然你這么說,那我以后便不是你姐姐。你我之間恩斷義絕,再無瓜葛。”
一句話,讓少年直接愣在那里。
他嘴巴開合,瞪著岳秾華的眼神仿佛要吃人。
原本一直坐在沒有動作的蕭厭見狀,修長的指尖輕輕落在了椅子上,只等著這蠢貨有一點動作,就上來捶人。
誰知下一刻,剛剛還梗著脖子兇狠質問的少年,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一邊哭一邊指著他問岳秾華:
“你就為了這個才認識不到兩天的小白臉來打我?不認我,還要和我恩斷義絕?”
蕭厭難得罵了聲臟話,逐漸從從想打斷腿,想變成撕了岳鴻宇。
岳鴻宇一哭就停不下來,可看著姐姐毫無反應的臉,心中的委屈更甚,嘴硬道:
“不認就不認!我才不稀罕呢,反正你本來就不是我親姐姐!以后我再叫你一聲姐,我就把名字倒過來寫!”
一旁的吳氏眼睛微亮,要很努力才能壓下揚起的嘴角:
好好好,就是這樣,再好的感情多吵吵都會散掉的。
青兒眉頭皺得很緊,滿眼擔憂。
作為貼身婢女,她比誰都知道小姐對小少爺的關心疼愛。
如今兩人鬧成這樣,她一邊替小姐心疼,一邊又忍不住怪岳鴻宇實在太不懂事了。
不知道這樣傷害小姐到底對他有什么好處。
蕭厭則安靜坐在椅子上,等自家娘子回過頭時,甚至還對她露出一個溫柔的笑。
那乖巧好說話的模樣,是親爹見了都要踢一腳的程度:要你在這兒裝!
岳鴻宇被氣跑了。
岳秾華回過頭來,只覺得好似打了一場身心疲憊的戰役。
她淺淺呼吸了幾下,抬頭對上一直拿她們當戲看的吳氏:
“二叔母,我有一些舊物想要帶走,可否讓我回一趟攬月居?”
攬月居是真千金回來之前,岳秾華一直居住的院落,里面放著的都是她從小到大用過的物件,可不少值錢。
吳氏眉頭一皺,清楚攬月居的含金量,并不想同意。
岳秾華一眼看穿她心聲,平靜解釋:“我只是取一些用過的詩集字帖,別的一概不會碰。”
吳氏倒是知道這丫頭高傲的性子,既然說了不碰,肯定就不會多拿。
但是……
還是不愿意怎么辦?
就如岳秾華之前提到的那般,吳氏是真的很小家子氣,一門心思的摳門,半天不開口,讓現場氣氛變得有些尷尬。
按說照著之前的岳秾華,對方不愿意,以她驕傲的性子再委屈不滿,也會為了面子忍下,怕人說她貪侯府的便宜。
可偏偏這次,她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看穿了自家小娘子是真的想去,蕭厭剛要開口“以物易物”:
無論娘子取走什么,他全部照價購買。
不過沒等他顯擺自己的“財力”,就聽到自家娘子語氣平靜的開始……威脅恐嚇了:
“我聽說花滿樓附近有一家安順賭坊來著。”
吳氏心說什么賭坊不賭坊的,關她什么……啊,賭坊?
“里面那位當家的最是喜歡……”
“去啊!當然可以去!”
吳氏忽然揚起音量打斷了岳秾華后面的話:“侯府可是噥姐兒你的家啊,什么攬月居不攬月居的,去就去啊。你要帶的東西多嗎?需不需要二叔母安排一些下人給你?”
岳秾華剛想說不用,然后意識到,她是怕她食言多拿了不該拿的東西。
她眼底劃過一抹涼薄的譏諷,卻也應下了:“東西不多,二叔母不放心的話,可以讓王嬤嬤跟著一起來。”
“嘿,看噥姐兒這話說的,我怎么會不相信你呢?”然后抬頭看向王嬤嬤:
“王嬤嬤,既然噥姐兒需要你,那就一起去看看有沒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吧。”
岳秾華不去看她那副小家子的模樣,以往她在時總是攔著二叔母自作主張,不是她多么喜歡攬權奪勢,單純是因為看不上對方斤斤計較又小肚雞腸的模樣。
這樣的性子在家中都得罪人,若是放到外面結交人脈,只怕會結成仇!
然而兜兜轉轉侯府掌家權還是落在了她的手中,或許這就是命吧。
岳秾華逼自己不許再去關注,轉而看向蕭厭:“夫君可否幫個忙?”
蕭厭笑:“自然。”
他拍了拍手,下一刻,那幾個兇神惡煞膀大腰圓的壯漢便從外面沖了進來,一字型排開:“聽候夫人差遣!”
聲音雄渾,氣勢驚人,一旁的吳氏差點沒被聲浪掀翻過去:小兔崽子!分明是故意的!
“夫君在想什么?”
走在通往攬月居的路上,岳秾華發現身邊的少年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難得關心了一句。
然后就聽到對方不要臉皮地開口:“也沒什么,就是想到等會要見到娘子的閨房,有些激動。”
岳秾華:……
她恨自己為什么要多這一句嘴!
岳秾華收回了目光,神色淡漠:“和普通女子閨房一般無二,沒什么特別的,夫君不必太抱期待。”
只是她嘴上雖然說沒什么可看的,可是作為前半生千嬌百寵長大的侯府千金,岳秾華居住的地方并不普通。
亭臺水榭、雕欄玉砌,雕梁畫棟無一不全,攬月居所在院落精致華美。
房屋寬大奢華,地上鋪著柔軟昂貴的白狐地毯,層層疊疊的鮫紗做簾,動如波紋。
屋內陳設華美而不落俗套,可窺見主人品味。
蕭厭站在其間,看著少女華美的臥房,有些出神。
忍不住想:這個地方是只有他來過,還是別人也來過?
岳秾華并不知道,只是進來她之前住過的房間而已,某人就在小肚雞腸的開始計較了。
她很忙,一到地方就吩咐青兒指揮人開始尋找她要帶走的物件。
一想到話本里,她死后那些人對著她遺物做出一副深情追憶的模樣,她就覺得惡心。
侯府給她的珠寶首飾,她不會帶走,但是她自己的詩集畫冊,一樣不會留。
青兒是岳秾華的貼身大丫頭,性格比云枝更加沉靜。
她識文斷墨,岳秾華的賬本書冊以往都是她負責收整,對于位置最是了解。
來之前,青兒就知道今日的“任務”什么,心中已經排練過許多次,所以一到地方就行動起來,絲毫不啰嗦。
身邊的小姐丫環仆人都在忙忙碌碌搞搬運,唯獨蕭厭這個小姐的夫婿反倒像是個好奇寶寶,到處看來看去。
不過當目光落在梳妝臺上一支造型新穎美麗的金簪上時,他好奇的心情微收,眸光變得有些幽暗。
看了好一會兒,他終于還是抬步走過去,伸手將金簪拿了去了。
他知道這金簪的來源的。
它不是噥噥自己買的,也不是兄弟親人送的,而是那個人……
岳秾華自己也有事,暫時沒空管蕭厭在做什么。
十幾年下來,她筆墨留存實在是多,還有一些做了批注的書籍,搬運起來太是麻煩。
就這樣來回不知幾趟后,她忽然開口:“去找幾個火盆過來。”
話一出口,院中皆是一靜,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看了過去。
就連蕭厭都放下了那礙眼的朱釵首飾,抬步朝她走了過去:“娘子,國公府的屋子夠大,你再多東西都能放得下,用不著燒……”
“沒關系的。”
岳秾華溫柔笑著,眼睛里卻閃爍著不容置疑的光芒:“反正都是無關緊要的東西,燒個干凈也好。”
而在兩人說話的短短功夫,已經有人去借了火盆過來。
寫滿筆墨的紙張被丟入燃燒的火盆,霎時便被火舌吞沒。
一張又一張,最后因為太過麻煩,干脆一疊又一疊地燒。
蕭厭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了,看著身側看似溫柔溫和的少女,眼底閃過一抹深思:
他的小娘子,果然同他記憶中一般決絕。
一旦決定不要的東西,再珍貴也能毫不猶豫地舍棄。
“書籍就按之前說的準備,那些就不要了……還有我之前的墨寶畫作,相關的那些,全燒了,不必帶走。”
岳秾華神色平靜,有條不紊地吩咐著。
青兒眼睛微微發紅,知道小姐這樣做意味著什么,可是她也沒有勸說。
小姐這樣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咦,找到一副畫……要帶走還是要燒了?”
一道有些困惑的男聲響起,青兒抬眸看過去,當看清那人手中拿的畫時,她眼底閃過一抹詫異。
“小姐,您看怎么處理?”
蕭厭從岳秾華開口說燒東西開始,便站在她身邊沒有再動了。
此時聽到青兒的話,也頗好奇的看過去。
然后就看到一副似是侯府全家福的畫作。
岳秾華也認出來了,這是當年祖父生辰時,她憑借著記憶和想象畫出來的全家一起的畫作。
有爹娘、祖父母,還有她和兩個哥哥、弟弟……
那時候年紀尚小,從未見過爹娘的岳鴻宇想要,她卻舍不得,便哄騙他,等到他及冠時,送給他做生辰禮,然后自己留下了。
她給這畫取名叫做《全家喜樂圖》。
“小姐要帶走……”
“燒了吧。”
青兒的話被岳秾華打斷,再想說什么時,小姐已經移開了目光。
她暗暗嘆了口氣:“是。”
只是這畫始終特殊,青兒沒有交給其他人,而是自己去燒。
岳鴻宇原本被岳秾華氣跑了,可是跑到半路上又后悔了。
他有種感覺,今日如果就這樣走了,未來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再見到姐姐。
“我才不是覺得自己錯了,我就是來盯著她,不許她拿走府中值錢的東西!”
一邊這樣說著,他又回到了大廳。
結果卻得知岳秾華回去了攬月居,他眼睛一亮,忍不住朝這里跑來。
卻誰曾想,一來到這里就看到烏煙瘴氣,火光漫天。
他心頭一慌,想也沒想就沖了進去。
“姐,你沒事吧!”
然后一闖進院子,就看到所有人忙忙碌碌,正在不斷燒著什么東西。
他剛皺起眉想罵“在搞什么東西”,眼角余光便看到最邊上那個火盆中燃燒著的一幅格外熟悉的畫——
“你在燒什么?”
“小少爺小心……啊!”
青兒緊張地阻攔,可是少年卻好像沒有聽到,不顧熊熊燃燒的烈火,赤手空拳地就從里面搶救走了燒到一半的畫……
岳鴻宇不可思議的看著被燒毀的畫作,腦子轟一下就炸了。
“怎么會這樣?為什么?”
“小少爺,你沒事吧?這畫小姐說不要了,你不必……”
青兒試圖勸說,可是少年已經聽不到了。
他只聽到那一句“小姐說不要了”。
他捏著發燙的殘卷,赤紅著眼朝岳秾華走去:“你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燒的是什么?岳秾華,你就非要做得這么絕嗎?”
少年的聲音里帶著近乎心碎的質問,讓聽到的人不禁都有些鼻酸。
“你連它都燒了,若是有一天、若是有一天后悔了怎么辦?”
少年的話讓岳秾華有片刻的恍惚。
后悔嗎?
或許會,但是也應該不會。
想到話本中死無全尸的自己,原本有些許難過的心重新又變得冰冷:“本來就是假的,何來的后悔?”
她說完這句便不再看他:“拿去燒了。”
岳鴻宇瞳孔微縮,有種被利刃狠狠劃過心臟的疼。
他聲音顫抖:“姐……”
“我不是你姐。”岳秾華打斷他,移開了視線,面無表情地提醒其他人繼續。
青兒有些為難地看著捏著話,手指快要用力到變形的小少爺,猶豫著開口:“小少爺,畫……”
“滾開!”
少年紅著眼睛怒吼,將那殘卷死死貼在胸口,一雙眼睛緊緊盯著不看自己的少女。
心臟好像空了一處,遲了許久的恐慌、害怕鋪天蓋地地涌來,幾乎要讓他不能呼吸。
而旁邊,長身玉立的少年看著自家“冷酷無情”的小娘子,對她的決絕又有了新認知。
嘖,還真是不好惹呢。
弄丟了,就再也回不來的那種不好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