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海依舊幽深,但四周卻飄起了螢火般星塵,危險褪去,一切都變得如此瑰麗而夢幻。
遠遠看去,就像是一片跨越了亙古洪流的秘境。
英雄長眠于此。
無人驚擾。
也……無人知曉……
姬無雙緩緩落于那具骸骨面前,若是可以,她想為他斂骨,讓他回到故鄉。
從前的姬無雙并不懂名為“故鄉”的情緒,直到她一一將幾位師父們送回“故鄉”,她才突然明白……“故鄉”就像是無垠世界里的錨點,聯通著過去,也承接著未來。
是他們所來之地,也是他們魂歸之處。
但姬無雙還未觸碰到他,一陣水波便輕輕襲來推開了她,它溫柔卷起按暗潮,緩慢且堅定地將骸骨寸寸吞噬。
姬無雙靜靜看著先輩的骸骨,化作塵埃,化作流波,化作低吟……
他的戰意和執念,他的勇氣和不屈,悉數繾綣涌動消散。
大盛的緋色光芒,終究照不透海面。
也將永遠無人叨擾他的長眠,這是他所選擇的、最終的歸屬……
姬無雙靜靜抬眸凝望許久,垂眸默默一禮,這才握住特殊虛空怪的獠牙,宛若一尾魚兒般從海底上浮,那些螢火星塵緊緊相隨護送,似乎在替她引路。
姬無雙離開之后。
螢火散去。
黑暗再臨。
重歸永寂。
“嘩啦……”
姬無雙剛剛浮出水面,就察覺到了無數道銳利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睜開眼,這才發現岸邊站滿了“人”。
他們身披特殊材質的斗篷,臉上戴著和句芒一樣的面具,面具之下的瞳眸殺氣難掩,仿佛只要姬無雙有一點動作,他們就會沖上來將她碎尸萬段。
他們沒行動,并非忌憚姬無雙,而是忌憚混沌海。
姬無雙仿佛沒看出他們的殺念,抬手輕輕撥開面上的水滴,不急不緩從混沌海里掠出。
她前腳剛站在岸邊,后腳無數緋色混沌濁氣想要侵入她的身軀,又在察覺出什么后“急流勇退”。
幾乎是一瞬間,姬無雙身邊就成了“真空領域”。
不僅姬無雙身邊的混沌濁氣退散,就連她腳下的土壤,也逐漸從緋色退成灰褐色的。
那些藏在土壤深處的、不屈往前的生命,也抓住一切機會破土而出,在她腳下綻放成一片綠意。
如此“神跡”,讓原本已經抄出家伙準備“殺人掠貨”的“人們”都懵了。
——這……這是什么?!
——歸墟遺跡,不是一片死地嗎?
——為什么、為什么會有生機?!
姬無雙也發現了這些茂旺的花草,她驚訝地挑眉,往身邊側了好幾步,沿途草木也隨著她的步伐寸寸盛榮。
姬無雙想起誅顏的話,立刻明白此乃扶桑木的力量。
扶桑木、建木、若木……建木主寰宇之柱,扶桑木主乾之東升,若木主坤之西沉。
也就是說,扶桑木乃“生”之木,若木乃“冥”之木。
姬無雙嘴角微抽,傳音給扶桑木道:小桑,你的力量可以收一收嗎?
扶桑木就像是喝醉了一眼,甕聲甕氣道:主人,這不僅僅是我的力量,也是你的力量哦你如果想要控制,就要靠自己哦
她的力量?
姬無雙沉默片刻,輕輕抬手一握,果然那種“生”的力量立刻消散無蹤,原本被姬無雙逼退的混沌濁氣再次襲來,不僅草木瞬間枯萎,就連土壤也再次被污染。
一切發生得太快,讓在場眾“人”以為方才的“生機”只是自己的錯覺。
可偏偏,他們從同伴的眼里看到了同樣的震撼。
這也表示……
生機繁茂是真的。
瞬間枯萎也是真的。
這到底是誰?
是掌控生命的……神明嗎?
眾“人”紛紛抬頭,死死盯著姬無雙,但這一次他們眼里不再是殺意,而是期待和希冀。
他們推推搡搡,最終一位身形佝僂的女子緩緩步出,啞聲道:“敢問閣下來此地,是有什么事嗎?”
姬無雙溫和一笑,道:“請問一下,你們認識句芒嗎?”
句芒?!
是句芒大人請來的?!
那女子眼瞳圓瞪,激動得身體都顫抖起來:“句芒大人,他……他還……”活著嗎?
后半句話沒說出口,但姬無雙聽懂了。
她溫和道:“放心吧,句芒不僅活著,還活得很好。”
“太好了、太好了……”眾“人”一頓雀躍,終于想起了什么,戰戰兢兢道,“那、那請問您是……”
姬無雙點點頭:“你們應該聽說過我,從墨蘭心的口中。”
墨蘭心口中的……不就是那勞什子“劍尊大人”嗎?!
“您是墨蘭心說的劍尊大人?!”
“對。”
眾“人”不是不知道墨蘭心和句芒之間的暗涌,但他們一直以為,那是襄王有情神女無夢,畢竟墨蘭心開口閉口都是“劍尊大人”,一副此生為了“劍尊大人”生,為了“劍尊大人”死的樣子。
他們都以為這“劍尊大人”是個男子!
還是墨蘭心愛而不得的存在!
沒想到,竟然是女子?!
啊……這……
所以句芒大人是白白吃了這么多年的醋嗎?
眾“人”面面相覷,心中想笑又不敢笑,最終紛紛行禮道:“原來是劍尊大人,那請問您過來我們這是……有何貴干?”
姬無雙也不藏著掖著,說了一句“失禮”就輕輕握住了那身形佝僂的女子的手腕,她果然和句芒一樣,都被混沌腐蝕至深。
但腐蝕句芒的,是混沌海里的特殊虛空怪的氣息。
而腐蝕女子的,只是這漫天廢墟的混沌。
二者之間表面看起來一樣,實則一個是“本源”,一個是“衍生”。
當初替句芒淬煉混沌,姬無雙自己都沉睡了一段時間。
但這些人身體里的混沌,根本都不用姬無雙出手,用丹藥就能解決。
本以為她來這里,能抓幾個像句芒一樣厲害的打手呢。
看來這計劃要擱淺了。
姬無雙攤開掌心,一支玲瓏玉瓶赫然出現:“這里面是混沌靈丹,數量非常可觀,你們可以按人頭分配,若是不夠,再來找我。”
眾“人”屏住呼吸,呆若木雞。
不知過了多久,姬無雙才聽到有人小心翼翼開口:“您是說……這……混沌靈丹?!可是、可是……傳說中的混沌靈丹?”
“對。”姬無雙頷首,“你們吃了之后,只要不繼續留在這里,身體里的混沌腐蝕就會痊愈。”
姬無雙話音落下,眾“人”并未像她想象中的一樣歡呼雀躍,他們只愣愣盯著她掌心的玉瓶,不敢妄動,也不想妄動……
姬無雙以為他們不相信這是“混沌靈丹”,莞爾笑道:“我不會騙你們的,因為這丹藥是我親手煉制的,方才我驅散混沌的本領你們也看到了吧?所以這混沌靈丹并無問題,吃吧。看在句芒的份上,我不會問你們要費用,放心大膽地吃。”
又是一陣持續的沉默,那身形佝僂的女子才苦笑道:“劍尊大人,不是我們不相信您,而是……我們不知該如何抉擇……”
因為除了這片歸墟遺跡,他們都是無家可歸的“人”啊。
離開這里之后,他們能去哪?
他們的活路,又在哪呢?
如果吃了混沌靈丹又繼續留在這里,那豈不是要辜負了句芒大人和劍尊大人?
他們看似有了活路,但活路的盡頭……何嘗不是一片斷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