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府邸在城中西南側,過去是由兩個宅府相連而成,右側是謝家長房,左側是謝家二房,也就是謝言芳的父親。
當初謝老太爺在世時十分喜愛這位才華橫溢的二孫子,即便他是庶子,待他也和旁人不同。
謝二老爺也十分爭氣,連中三元,明明前途無量,卻遭到謝家長房的嫉妒和迫害,家破人亡,重病纏身,只得帶著女兒茍活在那條小巷子里。
謝二老爺被趕出府后,長房將兩座宅邸全部吞并,成為京城府邸最大的高門之一。
瞿綰眉來之前特地去柳府接上謝言芳。
她離家多年,此次還是頭一次上府。
馬車里,謝言芳亦如往常一樣鎮定,這幾個月來,她已經徹徹底底成了柳秉文。
瞿綰眉從懷中拿出今天早上清如給她的糖蓮子,緩緩放在她手心。
即便所有人都覺得她是柳秉文,但瞿綰眉知道,過往的仇恨沒有那么容易放下。
謝家于謝言芳,就如同寧家和她。
糖蓮子很甜,謝言芳握在手心,良久后,放進嘴里,再看向馬車外時眸光閃著微波。
長期隱忍的恨意終歸有了發泄之日。
馬車停在謝家門口時,正門外停有一輛馬車,馬車上掛著金玲,華麗雅致。
丹煙抬頭一看,在瞿綰眉耳邊小聲道:“謝府來了貴客。”
謝言芳走到她們身側,顰眉看向謝家匾額:“宮里來客人,定是謝太妃。”
瞿綰眉神色一凝,眸中帶著笑意,她本想找機會見一見這位和她母妃交好的謝太妃。
沒曾想,她竟自己來了。
也免得她費盡心思再跑一趟。
謝府素來有書香世家之稱,相傳祖輩中就出過三位狀元,后人也沿襲前人的風骨,焚香,暖書,走進院內就能聞到一股淡淡的鵝梨香。
香中含著絲絲淡雅的沉檀,穩重清雅。
瞿綰眉跟著一群女使穿過一片竹林,前往謝夫人待客的雅庭院。
謝家和寧家的門風截然不同。
女使們均著蘭衣,彎著腰垂著下臉,面色冷漠,一舉一動都恪守本份,未有半步逾越。
一看就知道此府極為講究禮數,且家教甚嚴。
瞿綰眉越往里走,越感覺胸口發悶,如果說寧家是個殺人魔窟,那謝家就是一座無情的冰窟。
里面的一草一木,都感覺不到絲毫溫度。
謝言芳感覺到她的不適,揚起唇角笑:“再厲害的野獸,也有落入老虎鉗的時候,莫怕。”
瞿綰眉緩和了許多,側頭看向她,也跟著笑:“怕倒是不怕,就是覺得有些冷罷了。”
謝言芳背負著雙手,微抬著下巴,冷冷地看著前方,唇角繼續揚著:“日后,你再來,我往這里放一把火,給你取取暖。”
她身姿凜凜,說此話之時,挺直的背脊就像身旁挺直的柏松。
一雙眼睛看的不是前方一寸后宅,而是天地之外。
瞿綰眉看愣了許久,她見過很多女子,有為丈夫之愛而癲狂,有為嫉妒而不擇手段,有因為命運不公而抑郁而終,有唯唯諾諾守著大宅一輩子孤苦。
但像謝言芳這樣的女子。
她還是頭一次見到。
女子的溫柔細膩,男子的剛毅果敢,她都有。
有的時候她在想,到底是她讓謝言芳去做柳秉文。
還是她本身就是柳秉文。
瞿綰眉微微回神看向前方,跟著笑道:“好,我等著。”
謝言芳笑著,往前多跨出幾步,特地比她隔開三人以上的距離。
她們二人雖名義上是表兄妹,但在家規森嚴的謝家,依舊是男女有別。
與她疏遠,是為了保全她的名聲。
瞿綰眉都懂,二人一前一后來到謝夫人馮氏的雅庭院。
還未等她跨進院門,便聽到院里頭傳來一陣陣笑聲。
“姑母,那后來呢?那位宮女如何了?”
“那位宮女啊,自然被先帝罰跪后,趕出宮中。”
“只是趕出去啊,像這樣裹著淤泥的頑石,妄想做一朵冒頭的青蓮,就該連根斬斷。”
謝二小姐捏著帕子,捂著唇,低順著眉,笑得靦腆。
坐在她身側的謝太妃戴著一頂白玉象牙蓮花冠,笑得兩鬢的步搖,蕩得飛揚。
瞿綰眉站在門口的時候,略有些詫異。
謝家的女子向來是知書達理,別說步搖亂墜,就連笑時也要捏帕掩面。
謝太妃能從庶女走到貴妃的位置,果然是有不同之處。
她笑聲雖大,卻不刺耳,反而帶著一股不拘小節的爽朗:“你呀你,這就不知道了,先帝那是宅心仁厚。”
她話音剛落,女使上前道:“夫人,太妃,瞿家小姐,和柳家表哥來了。”
一旁靜靜喝著茶的謝夫人馮氏聽后,輕輕放下手中茶盞:“嗯,去把他們請進來。”
她低沉著臉,并無宴請客人的熱情。
“是,夫人。”
女使轉身來到瞿綰眉跟前,將她們二人領到宴中,謝言芳在右手第三個位置,瞿綰眉卻在最末的位置。
瞧著宴請是高看她,實則是特地尋一個機會要貶一貶她。
方才她進門時,謝二小姐那番話是故意說給瞿綰眉聽。
暗諷她商賈之女,妄想借著國公府夫人的身份結交世家夫人,提高自己的身份。
瞿綰眉不動神色,佯裝沒聽見,給眾人行禮后,安然地坐下入宴。
行為舉止,一眾謝家人都挑不出毛病。
謝二小姐瞧著,還想要多說幾句。
不過被馮氏攔下,今日謝太妃前來,她不想讓太妃看自己女兒的笑話。
“香玉。”她輕聲喚住謝二小姐,讓人給謝太妃再奉茶。
謝太妃的目光一直在瞿綰眉身上,良久后開口問:“你就是瞿夫人的獨女?”
瞿綰眉起身作揖回:“回娘娘的話,正是。”
謝太妃眉眼含笑:“你娘與我也算是舊相識,只是她命苦,嫁得不好,又早逝。”
瞿綰眉眸光一驟。
他們瞿家雖然是商戶,但是早些年根基一直都在,她爹爹雖然在剛及冠時羽翼不豐,但僅僅只用了兩年時間就接手瞿家,并且將家業擴大十倍。
她娘嫁給她爹之后,往日的洗臉水都是用的羊乳,雖說后來因病早逝,也不算嫁得不好。
看來謝太妃這話中言中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