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試圖回憶起1997年的西部決賽時,一切都非常非常的清晰。
從開場哨吹響的那一刻開始,腎上腺素的水平就升高了,比賽前所未有地激烈。
每一次接觸球的瞬間,都會覺得像常規賽比賽結束前的最后幾秒,注意力非常非常集中。
所以一切都那么清楚、明了的,像刀刻一般印在我的記憶之海中。
我的腦子一直都是嗡嗡嗡的,不管是玫瑰花園或是三角中心,都吵鬧得令人耳聾。
所有球員在一個他們無法想象的水平上生存和呼吸。
而這一切的原因在于,我們的對手是波特蘭開拓者。
是阿甘。
——2012年出版約翰斯托克頓自傳《Assisted》,節選。
1997賽季的很多回憶其實都已經模糊了,雖然這是我的第一個教練賽季。
可能因為遠了,也可能因為它不是太完美,當然最重要的原因還是我記憶力變差了。
西部半決賽,我們在六場比賽中淘汰了年輕的休斯敦火箭,他們打得很棒,一度有機會淘汰我們。
但我們及時做出了調整,我對陣容進行更換,范埃克塞爾表示不滿,我當然不會妥協。
從此,他沒有再穿上過波特蘭開拓者隊的球衣,我尊重球員,但前提他們必須明白教練的決定是第一位的。
即便是阿甘,他也從來沒有當著面反對我的決定,有意見他會私下里交流,這點他總是拿捏的很好。
擊敗火箭后,開拓者又一次出現在了西部決賽的舞臺上,對手是猶他爵士。
這是阿甘率領開拓者第十一次站在西決舞臺,對他而言每個賽季殺入分區決賽是保底。
我期望有所突破,希望重回總決賽,不然我和PJ卡列西莫有什么區別?
雖然少了范埃克塞爾,但半決賽證明像科比、杰梅因奧尼爾這樣的年輕球員值得信賴。
尤其是科比,他在后面幾場比賽中打出了關鍵的表現,贏下火箭后他情緒激動,大喊:“讓猶他城的人來吧!”
我不得不提醒他,“孩子,猶他是一個州,不是city。”(據說卡爾馬龍犯過同樣的錯誤,低文化的通病。)
第一戰在鹽湖城進行,那里的球迷非常瘋狂,噪音之大令人狂躁,身在其中什么都不做你都會覺得心情緊張脾氣暴躁。
因為范埃克塞爾被無限期禁賽,我繼續用特里波特,他曾經在對陣爵士的比賽中打出極為出色的表現。
但時過境遷很多事發生了變化,斯托克頓和霍納賽克和常規賽時一樣,在外線打出了統治性的表現。
尤其是斯托克頓,首戰他拿下了25分,這對他而言是一件少見的事——相應的,他只送出了8次助攻。
他在全力進攻,外線的三分相當精準,我們外線防守的漏洞很多,被他一一抓住。
我們不可能指望阿甘去補三分線的漏,他在內線有更重要的工作去完成。
常規賽的問題還是沒有解決,我們需要一個外線的尖兵去應對斯托克頓霍納賽克。
這兩個白人球員打球油滑異常,非常聰明,這恰恰是我們的問題所在,年輕人的防守經驗太少了。
而波特和斯托克頓之間的對局已經逆轉,他無法再在斯托克頓腦袋上砍下40分了,他的防守也難以應對爵士外線高速、默契的傳導球。
第一場我們遺憾敗北,其實一直到最后我們還是有機會,阿甘連續命中三分追上比分。
但還是那句話,沒有人真的百發百中,他總會投失,而后局面重新被爵士掌握住,我們就失去了希望。
我把希望寄托在科比身上,希望第二戰情況能有所好轉,我讓他去主防斯托克頓。
但事實證明,把壓力放在一個年輕新秀身上是不可靠的,哪怕是新秀阿甘一樣輸掉了比賽。
第二戰,爵士隊全隊開花,而我們手感冰涼,迷失在了鹽湖城的噪音中。
科比被斯托克頓的傳球玩弄,他太年輕了,缺少經驗,有著一腔熱血,但被老道的斯托克頓牽著鼻子走。
這一場斯托克頓拿下了17分18次助攻,約翰在面對阿甘時迸發了巨大的力量。
大家都知道他們倆是摯友,大學的親密隊友,一起拿到過NCAA總冠軍。
和阿甘的光芒萬丈相比,約翰總是被忽視的那一個,實際上他有很大能量。
在1992年奧運會上,對陣阿甘和中國隊的決賽,約翰的登場是局面改變的關鍵。
他太了解阿甘了,知道阿甘的強點,知道他打球的特點,知道如何避開他,如何調動他,如何給隊友傳正確的球。
我可以看穿他,但我無法阻止他,我又上不了場。
從鹽湖城離開,所有人都認為我們已經出局了,我們被打敗了。
阿甘的1996年復出將就此黯然收場,他的表現已經足夠震撼了。
他拿到了常規賽MVP,四項主要數據加冕,個人成就震古爍今,令人想都不敢想。
已經足夠漂亮了,在回到波特蘭時我都安慰自己,“和PJ卡列西莫一樣沒什么不好的。”
是啊,PJ不也是夢之隊教練組的成員嗎?
有記者讓我談談對裁判的看法,事實上每年季后賽裁判問題都會成為焦點。
在鹽湖城爵士的防守很粗野,他們不斷頂、擋、踢,杰里斯隆的臟話沒有斷過。
而且他們非常狡猾的對阿甘說好話,沒錯,他們輪番上去吹捧阿甘,然后對阿甘的隊友惡言相向——包括對我。
我懷疑阿甘比賽的時候都不知道,爵士對我們的惡意有多大,他被閉目塞聽了。
現場太吵,如果霍納賽克對著科比說垃圾話,在籃下的阿甘是聽不到的。
最終,我只是簡單說了兩句,我不愿意談太多判罰的問題,這是我的風格。
抱怨裁判或許會起一些作用,但有時候可能會起反作用。
毫無疑問,自從我打球以來,裁判就變了。
我一直覺得裁判的工作很辛苦,且不討好。
如果你對某些事情感到不滿,那么只要和他們談談,往往可以逃脫一些懲罰。
對他們破口大罵是沒有用的,或者賽后抱怨是沒有用的。
而且現在裁判比以前更在意自己的面子。他們表現得很不一樣,他們想成為表演的一部分。
厄爾斯特羅姆是我最喜歡的裁判之一,他也是表演的一部分,但他從來沒有失去對比賽的控制。
歸根結底,他會做出公正的判罰,是因為那是一個真正的犯規,而不是因為阿甘是一個超級巨星,沒人能碰他。
厄爾在這方面很公正,如果你是第十二個人,你被攻擊了,你會得到和明星一樣的尊重。
當然,厄爾對阿甘是有所偏向的,他倆關系很好,但主要出現在斗毆的時候。
不過,到了第三場、第四場的時候,回到波特蘭,裁判確實對我們更照顧了一些。
我們獲得了更多的罰球,我們打的更有攻擊性,我們的防守也更有侵略性而沒有被吹犯規。
回到主場的阿甘打出了統治級的表現,一場41分,一場44分,他讓球隊從一開始就掌握了主動權。
我們將系列賽的比分扳平,輿論又開始出現變化,認為爵士隊可能完蛋了,他們又要輸給阿甘了。
媒體總是這樣見風使舵,同時人們特別容易被當下的情況所迷惑,從而對未來做出不理性的判斷。
甚至同一場比賽里,某一個階段,一方打得非常順暢,取得了領先,有些人就會半場開香檳,覺得太厲害了。
但實際上,籃球是動態的競爭,雙方的狀態和表現是反復波動和拉鋸的,有很多因素會影響到比賽進程和結果。
某一階段,某一節,某一場,往往都不能成為判定最終結果的依據,我們自己對情況會有更深的理解。
事實上當時隊內出現了一些糟糕的情況,波特在第四戰扭傷了腳踝,不得不缺席第五場比賽,這很致命。
因為我們已經沒有控球后衛了,我不得不把科比提到一號位,同時讓阿甘增加外線持球進攻和組織。
這對阿甘而言消耗很大,他非常全能,但他在防守端有大量工作要做,在進攻端,低位是更舒服的地方。
現在他要自己運球,組織,還要給隊友掩護,如果是常規賽這么打沒問題,季后賽太艱難了。
第五場在鹽湖城,我們打得異常艱難,全場得到91分,我們的進攻艱澀、單調,毫無創造力。
斯托克頓這一場轟下了35分,是他職業生涯的最高得分,這簡直不可思議。
爵士隊全場拿到100分,斯托克頓的得分超過全隊三分之一,看得出來他的求勝欲望強的可怕。
但我們并不想放棄,阿甘不想,我也不想,沒有人想,那一刻我意識到開拓者有些東西一直延續了下來,在這一刻迸發了出來。
回到酒店后第一時間,我們一起回看了第五戰的錄像帶,指出問題所在,我們告誡每一人,系列賽沒有結束,我們要戰斗到最后一刻。
第六場我使用了一個非常大膽的陣容,我讓阿甘做控衛,然后把本華萊士放到了場上,讓他打大前鋒去防守卡爾馬龍,PJ布朗打中鋒。
本的作用是緩解阿甘的防守壓力,讓他分大部分精力出來到進攻上。
這一招起到了很好的效果,本和杰梅因兩個輪番上場,我生怕他們待太久會出錯。
但他們沒有,他們干的很不錯,沒有被卡爾馬龍打得太狼狽。
同時,阿甘在進攻中盤活了全隊,這一戰我們拿下了110分,戰勝了爵士隊,大比分3:3平手。
賽后,所有人都在采訪本,他貢獻了兩次蓋帽,他的強壯和防守嗅覺給人留下深刻印象,他沒有被卡爾打爆。
而他很平靜地說:“我只是完成我的工作。”
拖入了搶七,雙方各自贏下了主場,而我們想要進入總決賽,必須在鹽湖城贏球才行。
搶七的艱難在于,這樣的比賽,很多習以為常的東西會失靈,最后你不知道什么會決定勝負。
賽前我非常緊張,比我自己做球員時要緊張的多,我躲進了更衣室,遠離所有人,遠離攝像頭和話筒。
NBC的記者吉姆格雷比我想象的還要討厭。
第七場比賽前,我不得不把戰術白板轉向墻壁,這樣就沒人能看見上面的內容了。
果然,吉姆格雷出現在我們的更衣室里,試圖把比賽板轉回來,這樣他就能看到我們的戰術。
他不是爵士隊的間諜,他只是想用這些鏡頭增加收視率,可我們不想讓他這么做。
比賽期間,暫停時,格雷過來試圖偷聽我們的討論。
阿甘過去警告他,你再過來打探,我就一拳把你的腦袋揍進你的屁眼兒里。
場上的情況不出所料,狀況頻發,失誤滿天飛,但不講道理的進球也一個接著一個。
爵士隊依舊有條不紊,但我們打得有些匪夷所思,更匪夷所思的是,我們比分交替,一直殺到了最后時刻。
爵士開始不管不顧的多人合圍阿甘,這給了外線空位機會,在最后的三分鐘里。
然后就是令人揪心的時刻,在最后三分鐘我們的五次進攻中,除了阿甘和科比之外,沒有人敢出手。
阿甘把球傳出來,球在外線漂移,要么回到阿甘手里,要么就是給科比,讓他來投。
科比出手的三次,一個都沒進,而且在高強度的防守和極致的窒息壓力下,他的出手連筐都沒碰。
但其中兩個被阿甘撈到,在籃下打進,但最后一個,也是最關鍵的一個,短的太離譜。
阿甘手太短,沒有撈著,同時送了爵士一個快攻,馬龍接到斯托克頓的長傳,上籃得手。
這一球終結了這場比賽,終結了這個系列賽,也終結了波特蘭開拓者的這個賽季,以及我執教的第一年。
————1999年出版,拉里伯德、JackieMacmullan合作編寫《BirdWatching》,節選。
1997年的夏季,很多事情我已記不清,但有些事我又記得很清楚。
當然我知道,人的記憶會騙人,有些人說記得清清楚楚,但實際上那可能是你腦子后期想象和補充的畫面,實際情況可能大相徑庭。
有些人說一切都已模糊,可那些模糊的東西又念念不忘。
我從湖人辭職,感到一身輕松,似乎多年來壓在我肩上的重擔終于卸了下來。
我清楚的記得那一天我從湖人的總部出來,外面風和日麗,陽光燦爛,日光曬在我的臉上非常舒服。
多年后我和杰里談起那一天的情形,他卻說那天洛杉磯在下小雨,我說不可能,你記錯了,他說不會,他記憶力很好。
辭職后我沒有找任何人聊天、談話,我去了新澤西,在那里把自己關起來待了一段時間,每天自由的睡覺、看電視、約會。
約翰竟然在西部決賽擊敗了阿甘,他穿著性感小短褲又蹦又跳,后來他自己都拒不承認,說是合成的。
爵士隊打進了決賽,但很可惜,1997年還是屬于芝加哥公牛,除了阿甘,沒有人能在總決賽擊敗邁克爾喬丹。
不過這些都和當時的我沒有關系,我在發愁下一份工作,我要不要回大學,還是選擇去一個NBA球隊面試。
總決賽期間我接到了一個電話,是凱爾特人的運營經理ML卡爾打來的,他問我有沒有興趣執教凱爾特人。
當時我心跳加速,因為我知道凱爾特人幸運的拿到了1997年的狀元簽,他們會拿下蒂姆鄧肯,所有人都認為他會是第二個阿甘。
我平復了心情,說我很愿意,但不知道凱爾特人有什么要求。
ML卡爾說:“把鄧肯調教成阿甘。”
哦,好吧,世界上沒有人比我更懂阿甘。
對了,ML卡爾當時說的很可能不是這句話。
畢竟,有些回憶,我已經記不清了。
————2005年出版,鮑比貝爾曼自傳《月光》,節選。
(第一卷“反方向的鐘”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