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大衛斯特恩而言,這是一個不眠之夜。
他之所以到波特蘭來看總決賽,就是怕開拓者和活塞發生沖突。
他要親自在場邊督陣,壓住雙方的火氣。
結果,真是一點面子不給,一下子來了個大的。
在醫院探望伊賽亞托馬斯的時候,斯特恩非常希望躺在病床上腦袋纏著紗布的是自己。
“阿甘要是在比賽中給我一肘就好了,老子直接送他回中國。”斯特恩這么想著,如果這樣一切都好辦了。
現在情況卻很難辦,活塞和托馬斯臭名昭著,可以預見這次會有很多人支持阿甘。
法理不外乎人情,輿論和民意左右事件性質與結果的事,在美國歷史上太多了。
再說了,這種賽場沖突大概率是上不了法庭的,斯特恩也不想鬧到法庭上去。
在醫院,活塞隊教練組、經理向斯特恩發表嚴正抗議,要求一定要將阿甘禁賽,整個總決賽都不能再讓他上場。
威廉戴維斯打來電話,電話中他相當憤怒,大罵阿甘是劊子手,沒有人性的屠夫,要嚴肅處理。
斯特恩表示一定會給活塞隊一個合理的結果,但暫時他不能給任何承諾,需要辦公室研究決定。
托馬斯躺在床上腦袋包的像個火柴棍,疼痛折磨著他的面孔,但更折磨他的是活塞輸掉了第一場比賽。
他和查克戴利說,自己要盡快復出,他受傷的是腦袋不是手和腳,戴面具就可以了。
戴利看著托馬斯的樣子,心中五味雜陳,既有對弟子的痛惜與欽佩,也有對阿甘的痛恨和憤怒。
但在內心的最深處他也在詰問自己,我是不是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
活塞變成今天這樣,查克戴利是第一責任人,托馬斯一直是個硬漢,但硬漢不是下手臟。
他初次執教托馬斯時,托馬斯才23歲,他臉上泛著孩童般的微笑,是聯盟最有才華的控衛,那時候他并不臟。
時過境遷,成長的烙印像紋身一樣難以去除。
戴利很想回到普蘇塔尼小鎮,去問一問土撥鼠普蘇塔尼菲爾,這么多年來自己到底對不對。
阿甘的拳頭敲打的不僅僅是活塞球員和教練的肉體,更敲擊了他們的靈魂。
在體育比賽中,為了勝利不擇手段,最終很可能遭到反噬。
如果沒有,大概率是因為有人保護著你,或者你的運氣好。
不光是體育比賽,社會中很多事都是如此,當你用下作手段不斷去欺負、壓榨老實人時,也許一輩子都不會出事,因為運氣好,因為有人庇護,但也有可能把一輩子搭進去。
人的運氣不總是那么好的。
你有人庇護,可想庇護對方的人可能更多。
深夜,大衛斯特恩回到了下榻的波特蘭凱悅酒店。
他原本準備這場比賽結束后連夜回紐約,去處理選秀大會的工作。
現在看來不行了,他要直接在酒店辦公,讓酒店準備好新聞發布廳,明天肯定要用。
接著讓秘書聯系紐約聯盟辦公室,連夜召開電話會議,商量如何處理該事件。
大衛斯特恩突然想起去世的拉里弗萊舍,如果他還活著,自己可就麻煩了。
弗萊舍一定會沖到凱悅酒店的房間里,當面和斯特恩討價還價,要求減輕對阿甘的處理。
早在19841985賽季,弗萊舍就是這么干的,阿甘在東部客場之旅第一次面對活塞,就抱摔蘭比爾,震驚聯盟。
那時候活塞和蘭比爾已經惡名遠揚,阿甘的“義舉”引得各隊紛紛稱贊。
最后在弗萊舍的一番游說下,剛上臺的斯特恩只做出了禁賽一場的處罰。
1987年總決賽同樣如此。
但這回確實嚴重了,禁賽一場能平息輿論嗎?
斯特恩不知道,所以他又想念起弗萊舍來,如果他在或許挺好。
雖然兩人是對手,但在維護NBA利益這點上他們有著共同的立場。
所以當初遇到太陽隊毒品案,兩人通力合作,將這件事成功解決。
阿甘是弗萊舍的心頭肉,弗萊舍活著,一定會出主意,完美解決這件事。
斯特恩房間的電話不斷響起,不少是記者打來的,想提前知道處罰結果。
斯特恩給出的答案都是“無可奉告”。
很快,斯特恩接到了一個重量級的電話。
來自華盛頓,民主黨最高委員會的主席,比爾克林頓。
克林頓在電話里和斯特恩說:“阿甘是我的朋友,也是NBA一個了不起的象征,你們應該保護他。”
斯特恩唯唯諾諾,他知道克林頓是當前美國政壇的紅人,未來大概率將代表民主黨參加總統競選。
他是美國最有權勢的大人物之一。
接著,斯特恩又接到了加州議會眾議院議長,著名黑人政治領袖,威利布朗的電話。
威利布朗說:“伊賽亞托馬斯是黑人運動員,不過他的所作所為令人不齒。阿甘是加州舊金山的孩子,他是舊金山的籃球榮耀,代表著忠誠、正直和堅韌。希望聯盟認真考慮考慮,我們都熱愛和支持NBA的發展。”
威利布朗在舊金山非常受民眾的歡迎和愛戴,也是全美最有權勢的立法者之一。
他一向以支持少數族裔而著稱,華人商會對他的資助非常多,阿甘很早就認識他了。
面對這類政治人物冠冕堂皇的說情,大衛斯特恩勉強應付,他壓力變得越來越大。
不光是政治人物,聯盟幾個資深的老板、經理也都打來電話,無一例外是為阿甘說情的。
爵士隊老板拉里米勒說:“約翰連夜打電話給我,要我一定要和你說情,我也覺得,阿甘是個正直的好人。他的暴力行為不是為了傷害別人,而是為了制止暴力。而且他對聯盟的影響力無與倫比,你要多想想大衛。”
斯托克頓在電話里請求米勒一定要給斯特恩打電話,為此他愿意在自由球員簽約時降低自己的薪水,可以幫米勒省一大筆錢。
公牛老板萊茵斯多夫也致電斯特恩:“你的電話是真難打通,我撥了有一百次!大衛,如果要開股東會,我一定支持阿甘!看看底特律人對我們做了什么?說真的,如果可以,我愿意派邁克爾替阿甘坐牢,反正他們是鐵哥們。”
斯特恩已經應接不暇,甚至奧爾巴赫都打電話過來說,阿甘干的不錯,“這他媽是我看過的最好的拳擊比賽!大衛,以我有限的人生經驗來看,這次世界會站在阿甘這一邊。你可以懲罰他,但要掌握好尺度,否則這會是你最大的敗筆。”
斯特恩一直忙到凌晨,根本睡不著,一直有電話打進來。
這時候斯特恩才意識到,這個在場上縱橫聯盟的怪物,在場下究竟積攢了多少人脈和朋友。
和那些只知道場上打球、場下惹禍的黑人球員相比,阿甘做的事要多的多。
球場上他富有魅力,球技和賽場表現讓很多球隊老板、經理、球迷折服,除了偶爾的暴力,他的球品非常好。
場下,他參加了很多活動,利用自己的影響力幫助了許多人,有企業,有團體,有個人。
他讓Avia簽約了不少普通球星,出了很多平價球鞋,讓窮人也買得起,推廣NBA和籃球的影響力。
他結識了許多政治人物,卻不在政治上牽扯太深,政客們知道,和阿甘做朋友,就是對自己的一種宣傳。
阿甘有這樣的社會影響力。
為了充分商議這件事的處理,大衛斯特恩將新聞發布會安排到第二天下午。
結果在上午,斯特恩看到、聽到了更多聲音,來自球場上下,來自社會各界,甚至來自于大洋彼岸。
在家訓練的邁克爾喬丹第一時間站了出來,他說:“我堅定不移的支持阿甘,或許他確實應該被禁賽一兩場,但絕對不應該被禁整個總決賽。我知道底特律的媒體從昨晚就開始煽風點火,要禁賽阿甘整個總決賽。我想說,如果阿甘要被禁整個總決賽,那某個球隊就應該退出NBA,永遠的退出。”
喬丹第一次在媒體上如此肆無忌憚發泄自己的怒火,同時力挺好友。
雖然經紀人大衛法爾克和耐克方面都希望他沉默噤聲,但一向聽勸的喬丹拒絕了。
喬丹堅信,阿甘攻擊伊賽亞托馬斯,有幫自己報仇的意思。
這種時候,他不能辜負阿甘。
一同發聲的還有查爾斯巴克利、尤因等一批甘國陽的NBA好朋友。
文體界最重要的發聲則來自邁克爾杰克遜,他為此親自趕到了波特蘭。
杰克遜在90年6月正遭到胸部病痛的襲擊,他在跳舞時因胸部劇痛而不得不入院治療。
出院后他回了自己搭建的夢幻莊園療養,在總決賽當晚收看了開拓者和活塞的比賽。
在直播中目睹整個事件后,杰克遜立刻打電話給阿甘,了解了全部情況。
當晚他就離開夢幻莊園,乘坐私人飛機連夜飛到了波特蘭,去了甘國陽家中。
邁克爾杰克遜的到來讓新聞的關注度提高了兩個檔次。
第二天中午,杰克遜接受了記者采訪,他說:“我和阿甘聊過,他反對暴力,但暴力始終圍繞著球場。這一擊不是臨時起意,而是對暴力縱容的聯盟有力的回擊。阿甘會得到他應得的懲處,但我認為,任何多一分的責難也不該加到他的身上,他真的是個很好的人……”
杰克遜的發聲讓民眾對甘國陽的支持達到一個頂峰。
信件、電話、電報,雪花一樣飛向NBA紐約辦公室和斯特恩下榻的酒店。
聯盟工作人員都要崩潰了,我們壓根沒對阿甘做任何處罰啊!什么都沒做呢!
甘國陽也很無奈,他沒想到自己打了幾拳而已,會牽動這么多人,卷入那么多的人情。
他很想和所有人說,自己能承擔一切后果,既然敢做,就要敢當。
出手時他已做好所有準備,哪怕禁賽他也不怕,大不了明年再來。
但事情發酵至此,已經由不得他了,一場大型的“拯救大兵阿甘”情景劇在全社會上演。
美國這個商業社會,骨子里是表演型人格社會,人人都可以是演員,人人都可以參與表演。
好死不死的,太平洋對岸的祖國也插了一腳,新華社發表了一篇社論,開頭就寫:
“球場如戰場,某些球隊要明白,勿謂言之不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