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來的是主編覃朝陽,進了院沒發現林朝陽的影子,他也不禁問了一句。
“朝陽上午跑出去了,這會兒還沒回來呢。”
李拓一句話惹來了幾個老同志老大的不樂意。
“他搞沙龍,把我們請來,自己卻跑了?”
他們這伙人來勢洶洶,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來打群架的呢,這里面自然是有原由的。
“一會兒就回來。你們先聊著,你看看院里那些作家,幾十口子人呢。”
李拓這話一出,來的這些雜志主編、副主編們顧不上找林朝陽的晦氣了,一個個眼神亮的嚇人。
他們今天為什么來?
除了給林朝陽面子之外,還有一個根本的原因就是挖墻腳攻防戰。
今天來的這幫作家剛剛得了獎,那些成名日久的就不用說了,新近成名的作家都是各大文學雜志的香餑餑。
有這么個機會,他們當然得過來籠絡籠絡人心,再順便約約稿子,這就是挖墻腳。
另一方面,今天在場的這些作家里獲獎作品近半都是在王濛等人任職的文學雜志發表的。
他們來挖別人的墻角,別人也來挖他們的,所以自然要防上一手,過來看著自家培養出來的作家。
大家互相忌憚、互相覬覦、互相制衡,反正誰沒來,誰就吃虧。
都是千年的狐貍,他們如何能看不明白林朝陽這番操作的騷氣之處,算是把他們那點小心思給算的明明白白的。
最關鍵的是,他們還不得不任由林朝陽擺布。
因為大家都怕自己如果不來,自家的作家被別的雜志挖了墻角。
平時一群老家伙都是算計別人的主兒,這回被林朝陽牽著鼻子走,他們來了能有好態度才怪,所以林朝陽早早就躲了出去。
下午的活動完全成了這幫主編、副主編的戰場,大家既要護著自家的作者別被挖了墻角,又要費盡心思的去挖別人家的墻角,可謂絞盡腦汁,斗智斗勇。
在一片熱絡的氣氛中,鄭萬龍拉著邵振國聊的興致勃勃,邵振國是《麥客》的作者,而《麥客》是在《當代》發表的。
鄭萬龍則是《十月》的副主編,這次既是代表《十月》,也是文化沙龍的籌辦者之一。
覃朝陽已經在一旁盯了他好一會兒了,知道這老小子包藏禍心,趁著邵振國喝水的功夫,覃朝陽堵住了鄭萬龍。
“覃老!”鄭萬龍禮貌的沖覃朝陽點了點頭,說完就想轉身去找別人,卻被覃朝陽給攔住了。
“蘇予怎么沒過來?”
“蘇主編這兩天身體抱恙……”
覃朝陽又問,“我看你跟邵振國聊的挺好,怎么?想跟他約稿子啊?”
鄭萬龍臉色尷尬,“覃老,這個您就誤會了,我就是喜歡《麥客》這部作品,跟振國同志多聊了兩句。”
覃朝陽聞言滿意的點了點頭,“要我說也不能,咱們好歹也是兄弟刊物,現在還并肩作戰,哪能做這種兄弟鬩墻的事,你說是不是?”
鄭萬龍被他架了起來,也沒辦法反駁,只能尬笑著點頭,“是啊!”
覃朝陽所謂的“并肩作戰”,是指最近《當代》剛剛與包括《十月》在內的全國超過40家文學雜志聯合發布了一則啟事。
啟事的主要目的是針對最近幾年國內各地方刊物對以上這些雜志發表作品的非法轉載、出版發出警告。
一直以來國內的文化產業就沒什么版權意識,最近這些年期刊行業發展的如火如荼,各個地方的雜志多如牛毛。
但真正有能力獨立辦刊的單位實際上并不多,有些報紙雜志沒經費、沒作者資源,組不來像樣的稿子,便動起了小心思,直接將那些知名雜志上的作品搬到自家刊物上。
國內是不允許私人辦報辦刊的,這些刊物雖然規模小、名氣低,但實際上也都是各自有跟腳的。
許多大雜志就算是發現了作品被非法轉載,頂多也就是發函詢問、關心一下,對方再客氣幾句,保證沒有下次,然后換個雜志的作品繼續轉載,誰也拿這些小刊物沒辦法。
如此一來二去,也讓諸多小刊物非法轉載的行為愈發的猖狂。
最近幾年國內諸多作家與知名刊物深受其害,包括林朝陽在內都是如此。
他的每一部作品幾乎都遭遇了非法轉載的情況,其中最夸張的是《高山下的花環》,這部自發表后火的一塌糊涂。
曾經一度引發國內多地媒體的轉載,這里面有不少媒體還算講究,特意聯系到林朝陽征詢過意見,并且支付了轉載費用。
但有更多的刊物是直接拿來就用,什么稿費不稿費的,人家從來就沒付過。
陶玉書曾經幫林朝陽粗略統計過,那些非法轉載《高山下的花環》的報刊數量很有可能比通過正常渠道轉載的還要多,由此可見這些報刊非法轉載的態度之猖狂。
否則《當代》也不可能聯合國內40多家知名文學雜志發布那樣一則聯合啟事。
覃朝陽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萬龍不錯,我看蘇予退休了之后,這個班給你接最好。”
鄭萬龍:……
覃朝陽歲數大、資格老、文學成就高,不管哪一樣都吊打鄭萬龍,面對他的挖坑,鄭萬龍難以招架,也不敢跟他爭鋒,灰溜溜的跑到了角落去跟李拓聚在了一起。
李拓說道:“這老覃也太囂張了!你好歹也是《十月》副主編,這不是仗著老資格欺負人嗎?”
李拓這話看似在替鄭萬龍打抱不平,可鄭萬龍又如何聽不出其中的挖苦。
他沒好氣的說道:“那你去替我教訓教訓他。”
李拓頓時嘿嘿笑了起來,“我哪有資格啊,要教訓也得朝陽來才行。”
鄭萬龍嘆了口氣,“唉,這事鬧的。你看明白今天這氣氛沒?真是刀光劍影啊!”
“朝陽要的不就是這效果嗎?真看不出來,這小子平時悶聲不響的,真要耍起手段來,你跟我綁在一起都不是他的對手。
這幫老家伙,一個個精的跟鬼一樣,還不是得喝他的洗腳水?”
鄭萬龍聽他這么說著,臉上的表情也輕快了起來。
等到晚上,林朝陽終于出現在了冷餐會上,這會兒那幫打算找他興師問罪的主編、副主編經過一下午的爭斗已經徹底沒了精氣神。
當然了,這幫人來到沙龍也還是有一些好處的。
比如有些人就搞定了那些不在場的雜志的作者,還比如有些人替自家出版社跟作者談好了作品出版的事。
經過這一下午,參與的作家、主編和評論家們也發掘出了文化沙龍的好處,那就是平臺屬性。
而且跟文協主辦活動的那種官方性質不同,在沙龍這邊氣氛更加隨意,談事情也更加輕松愉快,少了約束和顧忌。
王濛與林津嵐在吃東西的時候竊竊私語,“照這個情況,恐怕明年來的刊物要更多,誰能讓自家的作者資源白白流失?誰又不想約點好稿子?”
林津嵐嘆了口氣道:“就是說啊。朝陽這小子,怎么想出這么個損招來?”
“以前還以為他是個憨厚的,現在看啊,心黑著呢。”
“你說文協咋就不能弄個這樣的場合呢?”
王濛露出看透世事的精明之色,“文協弄的場合,官僚主義、形式主義少得了嗎?誰能在那種場合里傾心吐露?”
林津嵐頷首,認可他的說法,“所以大家捧場也不是沒道理啊!”
在兩人聊著天的時候,李拓也在問林朝陽,“你今兒干嘛去了?這么重要的場合都不參與,就為了躲清靜啊?”
“有你們幾個不就行了嘛。”林朝陽隨口道。
在他的心里,今天的活動并不重要,只有第一天的聚會才是真正的沙龍,也是他們辦文化沙龍的核心競爭力。
至于他今天去了哪,林朝陽并沒有跟李拓細說。
實際上他是去見李翰祥了,經過這段時間的等待,新昆侖影業那邊已經將陶玉書的聘書寄到了,林朝陽今天特地去跟李翰祥碰了碰赴香江的具體細節。
“對了,今天有《中國青年報》的記者來了,讓我給支走了。”李拓將這個信息告訴林朝陽,又問他:“朝陽,其實有記者來采訪也不是什么壞事。”
林朝陽說道:“適當保持神秘感和低調不是什么壞事,等以后你就明白了。”
李拓聽完再沒說什么,反而若有所思起來。
這個時候燕京文協的宋凡突然走了過來,他正想說話,林朝陽便借口離開,剩下李拓留在這里。
“李拓,我聽說老章找你們了?”
“你聽誰說的?”
“你別管我聽誰說的,是有這回事吧?”
李拓為難的點了點頭。
宋凡的臉上閃過幾分急切,“他怎么跟你們說的?”
“能怎么說?想‘幫’我們組織活動唄。”
心中的猜想被證實,宋凡暗自咬牙,“那你們是怎么回的?”
“朝陽不同意,說文協參與進來這事就變味兒了。”
初聽這話,宋凡立刻松了口氣,可隨即一想又察覺出不對來。
什么叫“文協參與進來這事就變味兒了”?他們燕京文協不也是文協嗎?
宋凡正想開口詢問,但他看著李拓的神情,一下子就明白了過來。
“你們要卸磨殺驢啊?”宋凡悲憤的問。
李拓兩手一攤,“我們也沒辦法啊!要么讓老章他們負責,要么你們兩家都別負責。老宋,你也得明白,我們小胳膊擰不過大腿,眼下這就是最好的辦法了。”
宋凡張了張嘴,雖然內心充滿了不甘,但理智告訴他,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他們……他們怎么能這么辦事呢?”宋凡憤怒的質問。
李拓說道:“沒辦法,誰讓人家是上級部門呢?好在我們這就是個私人活動。老宋,憑著咱們的關系,你們都參與不了了,我能讓他們參與嗎?”
宋凡沉了一口氣,控制好情緒,“這事委屈你們了。”
“嗐!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無非是再多費些時間、精力和金錢。”
宋凡懊惱的拍著大腿,“老章他們這事辦的,太不地道了!”
李拓打發走了宋凡,重新找到林朝陽,“你這腳底抹油,跑的夠快的!”
他又說道:“老宋問老章找我們的事了。”
見林朝陽等待他說下文,李拓只好接著又說道:“我就把你那套說詞拿出來了,他沒再說什么。朝陽,咱們這不算挑撥離間吧?”
林朝陽面色淡然,“這怎么能叫挑撥離間呢?我們這是實事求是。”
不知道為什么,林朝陽的語氣明明很正經,可李拓卻聽出了一股幸災樂禍。
他觀察著林朝陽的表情,心中突然靈機一動。
“誒,當時我說邀請燕京文協幫忙,你本來不同意,可也沒說什么,不會就是為了現在堵住這種情況吧?既堵住了全國文協的嘴,又把燕京文協踢了出去。”
林朝陽嗤笑一聲,“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說罷便轉身去找人談心,李拓看著他的背影,莫名的聯想起這回沙龍的過程,他們幾個全程上躥下跳,忙的不亦樂乎。
可等沙龍辦完,李拓才驀然發現,林朝陽好似不動聲色之間便將一切都謀算好了,想到這里,他不由得身上一個激靈。
這哪里還是他認識的那個人畜無害的林朝陽,分別是頭吃人不吐骨頭的老狐貍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