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望敬亭:
林朝陽去了一趟香江訪問,給家里人帶回了這么多東西,零零散散加在一起好幾千塊錢,放在普通家庭得是幾年的收入。
收到禮物,大家本來十分高興。
可陶母的話卻讓眾人的高興為之一滯,兒子(女婿/姐夫/妹夫)給大家都買了這么貴重的禮物,獨獨沒給自己買東西,他們心里怎么過意得去?
沒等林朝陽回答,大舅哥已經腦補出了妹夫為了節省錢給大家買禮物而委屈自己在香江啃饅頭的畫面。
“朝陽……”陶玉成的手拍在林朝陽肩膀上,滿臉感動。
林朝陽笑著說道:“媽,這些東西對我來說沒什么吸引力。”
林朝陽說的是真心話,經歷過物質大爆炸的他,后世各式各樣的精巧工業產品什么沒見過,對這些東西確實不感冒。
可他越是這么說,家人們心里就越是不得勁。
兒子(女婿/姐夫/妹夫)為這個家付出的,太多了!
大家這樣想著,手里的禮物突然就不香了。
只有陶希文、陶希武兩兄弟還在沒心沒肺的鼓搗著他們的玩具,然后被大舅哥一個脖溜子拘到林朝陽面前。
“好好跟姑父說聲謝謝!”
兄弟倆立馬乖巧的說謝謝。
林朝陽看著家人這個樣子有些哭笑不得,無奈說道:“我自己是沒給自己買禮物,可別人送的禮物也不少。”
他的眼神看向陶玉書,她立馬也說道:“是啊,他去訪問香江走了那么多地方,人家接待還送了不少禮物呢。”
聽著陶玉書的話,家里人的表情松弛了下來,這樣的話他們的禮物收的就安心了。
“不光是收了不少禮物……”陶玉書的話還沒說完,大家的眼神再次放到了她身上。
林朝陽看著妻子,心中喊著:來了!來了!
“這次去香江,還有出版社要出版他的,合同都已經簽好了!”
陶玉書此話一出,大家頓時高興起來。
陶玉墨問道:“我記得姐夫之前好像在香江出過一回書吧?”
“這回出的還是那本,《梵高之死》,換了一個出版社。
上回是大學的出版社,發行量比較少。這回的出版社是明報出版社,老板就是金庸,發行量要比上回多。”陶玉書解釋道。
“那姐夫要在香江出名了?”陶玉墨又問。
姐妹倆一唱一和,好似相聲里的逗哏與捧哏,旁邊的觀眾們聽的津津有味,問東問西。
“朝陽,啥叫版稅?”
“版稅就是作家按照圖書定價收取一定比例的費用作為稿費。”
“那你這回出版能賺多少錢?”
“那可說不好,得看銷量才行。”
歡歡喜喜的分完了禮物,一家人坐下頓飯,林朝陽少不了要講些在香江的見聞給家人們當下飯小菜。
他講到剛去那天的歡迎宴,突然對陶父說:“爸,韓素音您認識嗎?”
陶父聽到這個名字,似乎沒有任何思考,眼眸中閃過幾分緬懷之色。
“她比我大了兩屆,學醫學的。當時在我們燕大可是出了名的美人……”
“聽說還是混血兒。”
陶父沉溺于對往事和故人的懷念中,陶母突然不陰不陽的插了一句話,讓他立時冷靜了下來。
看到妻子那張波瀾不驚的臉上,陶父眼神中不由得透著一股心虛。
林朝陽意識到自己好像給岳父大人挖了個坑。
“都是過去的事了,我們那幾屆同學,現在在世的也沒多少了。”
不得不說,陶父這個話題轉換的稍顯生硬。
大家似乎也察覺出了不對,桌上的氣氛一下子微妙起來,林朝陽偷偷觀察著陶母的表情,笑呵呵的說道:“那天晚上還有兩位出身燕大……”
晚飯后,家人都離開了,陶玉書埋怨道:“你吃飯就吃飯,瞎說什么?”
“這事能怪我嗎?我也不知道爸年輕時候還有這么一段往事啊!”
陶玉書美目嬌嗔,“少胡說八道了,小心我跟爸告狀。”
林朝陽沒想到都回家了,香江訪問之旅還會出現個小插曲,也不知道今晚岳父大人回去之后會有怎么樣的待遇。
他想著想著,忍不住樂出了聲。
隔天他來到圖書館找到謝道源銷假。
“干什么?搞賄賂啊?”謝道源看著林朝陽放在桌上包裝精美的袋子,忍不住問道。
林朝陽表情輕松,“有拿巧克力來賄賂干部的嗎?”
“我牙口不好。”
“沒什么好買的,您就當是給家里小孩子嘗嘗鮮的。”
謝道源笑著收下了東西,“這回去香江收獲如何?”
“無非是參加些活動、見些人,經濟建設和物質水平要比我們豐富了不少,我們這邊要想攆上他們,恐怕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你一個作家去訪問,怎么搞的像官員去考察?”謝道源調侃了一句。
閑聊了幾句,銷了假,林朝陽便從辦公室出來,來到借書處后又給同事們分了點糖果,換來了大家的笑容。
杜蓉告訴他,前幾天洪子成來圖書館找過他。
中午吃完飯,林朝陽跑到中文系辦公室找到洪子成,“找我什么事?”
“呦,從香江回來了?感受如何?”
逢人便會被問一番去香江的感受,也算是這回去訪問的后遺癥之一。
林朝陽敷衍了兩句后洪子成才說道正事。
“也沒什么。這不是最近《渡舟記》火的一塌糊涂嘛,我們中文系的學生們對這部也很是喜愛。
想看看你有沒有時間,來堂交流課。”
“交流什么?”
“還能是什么,創作思路、心得體會唄。”
“有課時費嗎?”
“談課時費就見外了。前幾年你蹭了我們中文系那么多課,現在該是你還債的時候了。”
玩笑了兩句林朝陽說道:“行吧,那什么時間上課?”
“這周六上午怎么樣?”
“可以。”
周六上午,林朝陽如約來到中文系給學生們上課。
中文系為今天的課特地給安排了間階梯教室,可以容納兩三百號學生同時上課。
可當林朝陽走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卻是被擠的水泄不通的教室,連過道和講臺正下方都擠滿了人,看起來起碼有四五百個學生。
見到林朝陽進來,教室里原本烏泱烏泱的聲音立刻安靜了下來,學生們齊刷刷的朝他行注目禮,莫名的讓林朝陽想到了前幾年他在中文系蹭課的畫面。
那些老先生步履從容的走進教室,原本喧鬧的學生們立刻安靜了下來,眼神中滿是孺慕之情。
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這么長時間,不知不覺他也已經成了講臺上站著的那個人。
“子成兄邀請我時,說《渡舟記》最近很受大家的歡迎,想讓我來談談創作思路和心得體會……”
林朝陽上了講臺,沒說什么客套話,直接開講。
今天來的學生里,中文系各個年級的學生能占到一半,剩下的都是其他院系的學生,都是聽說了今天林朝陽要來給中文系上課慕名而來的。
林朝陽是燕大職工,這些學生們都知道。可對于80級以后的學生們來說,他們對林朝陽的印象卻是遙遠而模糊的。
因為在他們來到燕大時,林朝陽和學生之間的交流已經不多了,所以大家對他的印象都是知名作家,而非學校職工和可以近距離接觸的朋友。
2月份《渡舟記》發表在《花城》開年第一期雜志上,到如今兩個多月時間,成功取得了208萬份的銷量。
這不單單是創下了《花城》創刊以來的最高銷量,也給1983年的中國文學界投出了一枚震撼彈!
單期208萬份銷量別說是純文學雜志,就是綜合性雜志和那些以娛樂性見長的通俗文學雜志也不見得能達到。
這個銷量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里,恐怕都會成為橫在眾多知名文學雜志面前的一道天塹,讓它們難以跨越。
當然了,這個前提是林朝陽沒有新的作品發布。
天量銷量的背后是數以百萬計的讀者們,而普遍都是文學青年的大學生們正是其中的主力部隊之一。
《渡舟記》本身帶有濃重的魔幻現實主義色彩,在如今正流行,大學生們紛紛以閱讀這類作品為榮。
而且這部的又采用了雙層結構和敘事角度,情節撲朔迷離,充滿了各種意象,結尾更是反轉再反轉,最后的留白更是意味深長,引人深思。
幾乎滿足了這些大學生所有的閱讀期待,自然也贏得了他們的偏愛。
在林朝陽講課的時候,臺下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在聚精會神的聆聽他的所思所想,并奉為圭臬。
“我認為,國內的現實主義創作在近幾年當中似乎陷入了一個怪圈。
很多人把寫實主義當成了現實主義,他們的創作完全基于現實,幾乎等同于報告文學。
甚至可以說,他們就是將當成了報告文學在寫,而罔顧了創作最重要的因素。
大家應該明白一點,對于一部長篇而言,結構的重要性要遠勝其他的創作技巧。
或者我們可以這么說,長篇就是結構的藝術。
我還是以《渡舟記》為例,這部最大的轉折發生在杜三江向作家講出了第二個故事時。
這段文字在里并不長,掐頭去尾還不到一千字,絕大多數都是杜三江的自述。
但也就是這一千字的自述,完成了第二層結構的提煉,也將的整體立意和前文出現過的絕大多數意象都點了出來……”
林朝陽在講課過程中不斷的以自己的作品《渡舟記》舉例,乍一聽有點自賣自夸的嫌疑,可在場所有人都沒有覺得有任何不妥。
《渡舟記》的優秀世所公認,林朝陽的這種分享他們求還求不來呢。
一個半小時的講課結束了,學生們聽的意猶未盡,等林朝陽停下之后,立刻便有人伸手想要提問。
直到下課后,仍有眾多人圍在林朝陽的身旁。
學生們對林朝陽如此歡迎與愛戴,讓洪子成這個中文系的資深講師都忍不住生出幾分醋意來。
事后他跟林朝陽開玩笑,“你不來我們中文系當個講師實在是可惜了!”
“當講師有什么意思,要當就當教授!”
洪子成年過四旬才是個講師,林朝陽要是當了教授,那他一把年紀豈不是活到了狗肚子里去?
洪子成感受到了來自年輕人的深深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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