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離聞言,偏過頭來,淺淺一笑:“這一次,你認得我了,小師妹。”
很平淡的口吻,很平淡的聲音。
但這么一句,讓君慕淺驟然想起她在萬靈大陸和花離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面覆白綾,于院中靜坐,恬淡寂雅。
像是天上云,枝頭月,花間雪,地上風。
世間溫柔,莫過于此了。
后來在虛幻大千又遇見的時候,她問——我們以前是不是認識?
可他什么都沒有答,只是笑了一笑。
他們又何止是認識?
分明是同根而生,同源而出。
只是一場驚變,一朝分散,一切都變了。
君慕淺沉默了下來,不知道該說什么好:“花花,我……”
“沒什么。”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花離打斷了,還是溫柔的聲線,“已經都過去了了,現在最重要的是怎么將心魔之主除掉,不是么?”
鴻鈞敏銳地覺察到了幾分不對,他神情頓了頓,才嘆了一口氣:“是我考慮不周了,小師妹你剛剛晉升,也需要穩固修為,你也去休息休息,剩下的事情,就讓青蓮告訴我罷。”
說完,他專門看了一眼緋衣男子,微微地點了點頭:“麻煩了。”
“不必。”容輕淡淡,惜字如金,“應該。”
“大師兄,你大可放心。”陸壓挑眉一笑,“這有天域少君照顧著,小師妹怎么可能會出事?”
這話剛一說完,就接收到了鴻鈞帶著警告的眼神。
陸壓看了一眼離開的夫妻二人,目光停了幾秒,才收回來,元神傳音:“大師兄,往事不可追,我們所想,未必是他之所愿。”
鴻鈞皺眉:“那你也不應該這么直接的說出來。”
誠然,他們曾經都很看好四師弟和六師妹,畢竟他們本來就是一朵并蒂雙蓮,還都是自混沌孕育而出,就算是帝俊太一這對雙生子,在契合之上也遠遠不如創世青蓮和混元紫蓮。
整個洪荒宇宙之中,唯有這么一對可以稱得上是“地造一雙,天作之合”,可惜……
“行了,四師兄自己都沒有什么事兒了,大師兄你瞎操什么心?”陸壓淡淡,“感情的事情,局外人無法看懂。”
“何況,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現在,就是最好的現在。”
鴻鈞沉默了。
不錯,往事不可追,再怎么惋惜過去,也沒有辦法了。
“大師兄,你也看到了,他才是真正和小師妹完美契合之人。”陸壓望著遠處的黑色天際,輕聲,“這種契合度,連四師弟都難以達到。”
其實他也一直很奇怪,明明君慕淺和容輕之間沒有一點相似之處,還是兩個宇宙的人,更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去,除了在各自宇宙的地位,似乎也沒有什么可以相提并論的地方了。
能夠相遇,都是億萬分之一的可能,走到今日,更是難上加難。
偏偏,他們每個地方都能夠達到百分之百的完美契合。
或許,這才是真正的命中注定。
陸壓停了停,又道:“我在虛幻大千的時候,其實都做好了小師妹不會回來的準備了,因為我沒有想到,他真的就給小師妹擋了死劫。”
不得不承認,因為他們六人相識許久的緣故,在他看來,自然是會偏向自己人這一邊,所以他對容輕一直有著偏見。
但這么一份偏見,在帝江、強良和祝融三大祖巫入侵萬靈大陸之后蕩然無存了。
原來,這世界上真的有一種感情,叫做生死相護。
鴻鈞靜靜聽著,很長很長一段沉默之后,他才輕嘆了一聲:“我知道的,但還是遺憾。”
“我明白了。”聽到這句話,陸壓恍然了,“大師兄你不會是難受小師妹便宜了虛幻大千的人吧?這簡單,我聽說天域少君還有個妹妹,雖然你歲數比虛幻大千的年齡都大了,你也不是不可以……”
后面的話還沒說出口,鴻鈞已經將陸壓的衣領抓起來了,他淡淡道:“這么久沒見,也不知道你的修為精進到什么層次了,趁著現在,切磋切磋。”
陸壓根本沒有反抗的機會,就被強行拖走了:“……”
花離還坐在山頂邊,微抬起頭來,像是在與黑暗默默對視著。
另一邊,容輕走了幾步,停下來:“慕慕?”
“嗯?”君慕淺抬眸,“輕美人,怎么了?”
容輕看著她,眼眸深深:“慕慕,我以為你有話要和我說。”
君慕淺怔了一下,又低下頭去:“可我不知道該怎么說。”
雖然只是拿回了曾經的記憶而已,但她卻依然有種不真實的感覺,活了這么多年,她都不知道她到底是誰了。
“那就不說了。”容輕抬手,撫了撫那重回銀白的長發,眼睫垂下,聲音放柔,“我只是不想你憂慮過多,有什么事情,就告訴我,好不好?”
沉默了有一會,君慕淺忽然開口,悶悶的:“輕美人,你不嫌棄我嗎?”
容輕沒料到會得到這么一個問題,稍稍一怔:“嗯?”
“我都可能活了有上千萬年了。”君慕淺越說越郁悶,“比起古化石還要老,都可以做你祖奶奶的祖奶奶了,我以前真不應該嘲笑你。”
容輕:“……”
這句話,倒是不知道是在罵誰了。
“慕慕,你要是這么算,是真的算不清了。”容輕微微失笑,“而且年齡本就是無關之物,我還羨慕慕慕你見多識廣。”
君慕淺嘀咕:“我就是不能接受,誰能想到這一覺醒來,我就成老祖宗了。”
這讓她以后還怎么哥哥嫂嫂叫出口?
先前的時候,她可是看見了東皇太一那糾結萬分的表情了。
容輕倒是沒接這句話,只是上下將她打量了一眼:“無妨,身體還是很年輕的,慕慕,你不要自暴自棄。”
“……”君慕淺被噎住了,“我謝謝你這么安慰我。”
容輕眸光動了動,唇微揚起:“不客氣。”
“好了,知道你是在開導我。”君慕淺不郁悶了,但旋即就轉了話鋒,開門見山了,“輕美人,你是不是很好奇我和花花之間的關系?”
容輕默了一瞬,嗓音淡淡,聽不出任何情緒的起伏:“嗯。”
“想知道就知道,你別裝淡定。”君慕淺支著下巴,勾唇一笑,“我不信你真的什么感覺都沒有。”
容輕:“……”
他無奈:“慕慕。”
“不逗你啦,我們之間也沒什么好隱瞞的。”君慕淺斂了笑,“我和花花的確是一同誕生的,不同的是,他比我先有靈智,而我比他先化形。”
容輕靜靜地聽著,也沒開口。
“所以花花就像是我的哥哥。”君慕淺低聲道,“因為在我有意識之前,他就已經在了,也是他帶著我在混沌中漫游。”
“輕美人,你也知道,混沌未開的時候宇宙是很危險的,哪怕是創始元靈,一個不小心也有可能湮滅。”
容輕頷首:“我知曉。”
除了混沌掌控者之外,任何生靈都不敢說在宇宙之中就是無敵的,有時候危險不是來源于敵人,而是來源于自然。
“花花一直保護著我,我化人之后,為了規避危險,他也將原形變大,將我護在花瓣中,他其實沒想著要化形。”君慕淺回憶著,“后來混沌中的元氣一次又一次的凈化之后,誕生出的生靈也越來越多。”
“恰巧這時二師兄以開天神斧開天辟地了,花花便自行解體,將大部分力量都賦予了洪荒,只剩下了一點力量存于最后一顆蓮子中,最終化人。”
“后來我們一同拜入了創始元靈門下,我從小也確實是和花花還有陸壓一起長大的,不過我和其他先天魔神不一樣,我是從嬰兒一步步長大成人,他們一化形就是成年,不管是花花還是陸壓,最開始都一直把我當成小孩子來看,我可是偷偷聽到他們還想把我當女兒。”
容輕輕咳了幾聲:“這個就不用了。”
“而等我成人的時候,就出去歷練了。”君慕淺笑笑,“我又遇到了很多人,洪荒滅亡之后,我將心魔之主就是創始元靈的事情告訴了花花和陸壓,隨之選擇了自我封印。”
“花花是和我一起去虛幻大千的,在這個過程中,依然是他護送我,再后來——”
她轉頭,看向容輕:“我就遇到輕美人你了。”
容輕眉梢微挑:“慕慕指的哪一次?”
“自然是華胥大陸哪一次。”君慕淺托著下巴看他,“畢竟,我當時都沒注意混沌星河中還有別人,更別說你當時可能只是一個胚胎。”
容輕:“……”
真不是一個美好的回憶。
“雖然當時我沒記憶,也沒力量,但我依然是我,我說我冷心冷情也是沒錯的,因為我活了那么久,也沒有對誰動過心。”君慕淺認真道,“能夠愛上你,從來不是什么命中注定,而是非你不可。”
聽到這句話,容輕的眼神一震。
像是心尖有一簇烈火倏爾燃起,灼燒了心臟,連血液都逆流了起來。
每一個字,都宛若海浪一般沖擊著他的心神,戰栗一般。
“所以啊,輕美人,你不要有什么顧忌。”君慕淺這時又說,“幾百萬年的時間,我要是能和花花在一起,早都在一起了。”
容輕的手指顫了顫,微微搖頭:“我不是在顧忌。”
頓了一秒,他又道:“我是在嫉妒。”
君慕淺一愣:“啊?”
“嫉妒他們能夠陪你那么久。”容輕抬頭,“而那時,還沒有我。”
如果不是洪荒出了意外,他們連遇見的可能性都不會有。
無緣,也無分。
只是想一想,就渾身發冷。
“可現在有了啊。”君慕淺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甚是憂愁,“你說你好好一少君,天天想這么多,萬一禿了怎么辦?”
容輕捏了捏眉心,無可奈何了。
“行了,我們的心結都解開了。”君慕淺抱著他,嘆了一口氣,“不過輕美人,我也確實欠了花花,讓他照顧我那么久。”
對于她來講,花離是陪伴她長大的人,也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幾百萬年的相伴,如果真的在一夕之間抹除了,那真的就是無情之人了。
如果沒有花離,她很有可能還無法成人。
容輕抬手,回抱住她:“我們以后的時間還很長。”
哪怕,他用一生去彌補這個虧欠。
“可是有些事情我不怎么清楚。”君慕淺擰眉,“我也不知道花花為什么會修大愛之道,可他和你一樣嘴硬,他不說,我也窺探不了他的想法。”
因為花離和她是并蒂雙蓮,她的心之大道能夠克制心魔之主,但唯獨對他不起作用。
而誰能知道,在她自我封印變成混元氣之后,這十四萬年來,花離又經歷了什么?
君慕淺思索良久,又鄭重道:“輕美人,我會保護好花花,不能再欠下去了。”
“好。”容輕替她理了理發絲,微微一笑,“慕慕,我和你一起保護他。”
她的事情,也就是他的事情。
“我去鞏固一下修為。”君慕淺點了點頭,“輕美人,你去幫助哥哥嫂嫂他們收攬兵力。”
容輕頷首。
君慕淺注視著緋衣男子的背影,直到看不見之后,她才斂了眸光,手指握緊。
如果這一次還是不能夠將心魔之主徹底除去,也不能夠再用時間倒流了,也許她應該……
“本座也真是想多了。”君慕淺搖了搖頭,盤腿坐下,自言自語,“還沒有到最后一步呢。”
時間流逝,如今一秒鐘都讓人仿佛過了一年一般。
因為心魔之主已經徹底進入洪荒了,空氣中的心魔之氣濃烈了不少。
若非有著君慕淺一直用心之大道鎮壓著,恐怕洪荒萬族誰都逃脫不了心魔的控制。
但便是如此,也讓洪荒萬族惶惶不可終日了。
這種惶惶在他們得知竟然是洪荒曾經的混沌掌控者要毀滅洪荒的時候,達到了頂點。
對一般魔神們來說,道祖鴻鈞和萬靈之宗媧皇已經是遙不可及的存在了,更別說這二位的師傅了。
這到底該怎么打?
他們真的能夠贏?
然而,就算再怎么恐懼,眾魔神都知道這一場戰確實不得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