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左思右想,想到那襁褓中小小一團的孩兒。
這段日子她與他日夜相伴,早已經建立起了感情。
雖不及與柳嬋真親厚,但到底也是一條活生生的命。
“好。”王氏點頭應了,“那就要再麻煩衡兒一段時日了。”
崔衡彎唇笑著,“我們是一家人,有什么麻煩不麻煩的。”
他想,他的圣賢書都讀到狗肚子里了。
明明說好放下,可在得知就連王氏都要離開時,還是按捺不住了。
他撤回了留在她身邊的人,等去了江寧恐怕再也無法得知她的消息。
王氏在這兒,她的心總會想起這兒,而他也能從王氏這兒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僅此而已。
夕陽西落,司家的隊伍走了半日總算抵達一座小城,眾人一路舟車勞頓,簡單地吃過飯后各自回房歇息去了。
次日一早,司家眾人整裝待發,而這時柳嬋真也收到了來自母親派人送來的急報。
柳嬋真忙拆開信查看,司云華則在一側撫慰道,“你莫急,今天我會讓隊伍走慢一點,方便母親趕上來。”
他話音剛落,就見柳嬋真神色黯然,他忙追問,“怎么了?可是母親出了什么事?”
柳嬋真聞言將信遞給司云華,失落地搖搖頭,“沒出什么事,只是母親說她不來了,她要跟著表哥去江寧。”
司云華接過信大概掃了一眼,隨即安撫道,“江寧氣候溫和,岳母年齡大了去江寧亦不失為一個不錯的選擇。”
“若你以后想她了,我帶你去江寧看她。”
柳嬋真勉強一笑,道,“母親也許有自己的考量吧。”
司家的隊伍盛夏時節從京城出發,等到了邊疆已是初秋了。
而這短短的數月,京中一連變了兩次天。
先是倉王清君側,除邪祟登上帝位,可他的屁股還沒坐熱,僅僅只做了三日的皇帝,就又被太子邵焱趕下了臺。
在一片混亂中,誰也沒注意到京城內失蹤了一位皇子——八皇子敦王。
或許朝中有人發現了,但誰也不敢管這個棘手的麻煩事。
大燕內部的皇位更迭,使本就傷痕累累的帝國又挨了一記暴擊。
各地叛軍山匪層出不窮,就連邊疆異族也有了異動,頻頻越過防線進入關內燒殺搶掠。
腐朽的帝國正在不可避免的走向末日,但清醒的人總是少數,大燕的幾座大城包括京城在內照樣過著歌舞升平,醉生夢死的日子。
銅官是一座建在漫天黃沙中的城鎮,當司府的馬車緩緩駛入銅官鎮時,柳嬋真隔著車窗瞧見道路兩邊裹著各色頭巾的婦女以及披毛帶帽的漢子。
許是風吹日曬的緣故,他們的面相看起來遠比京中的人要黑要黃,臉上的皺紋如同鎮外那一道道山溝一般深。
看得柳嬋真心驚不已。
這兒比她想的還要苦寒。
司家的車隊剛剛停在銅官鎮的將軍府邸前,便有一小將上前稟道,“司將軍,我們終于等到您了!”
那小將聲若洪鐘,柳嬋真不由隔著窗多看了他兩眼,他身高八尺有余,紫臉短須,一雙眼睛卻又亮又大。
司云華翻身下馬,神色是少見的嚴肅,“來的路上我已經聽說了。”
“戎狄又來犯了?”
那小將回稟道,“自入了秋,關外的戎狄便隔三差五來偷襲銅官搶掠食物與財物。”
“末將無能,未能將他們扼殺于關外。”
上一任駐守銅官的老將軍早已退休回籍,在司云華沒來之前,便一直是由他負責守衛銅官。
其實倒也不是他無能,只是朝中糧餉總是不足,加之又有當地太守等人從旁挾制,所以他雖為暫代的將軍但也不能如常的指揮軍隊。
本朝駐守在外的將軍雖能統領萬軍,但他們的一言一行皆受當地文官所管轄,若有一點做得不對,便會上疏朝廷,參奏你有謀反之意。
甚至平時的出兵都須征求當地文官的同意,而在領軍作戰時,文官也有著決策的權利。
簡而言之,他覺得該打,你就能打,他覺得你不該出兵,那你就不能出兵。
司云華環顧一圈,只見鎮中一派蕭條,僅留下的人也面黃肌瘦,一幅沒吃飽的模樣。
“帶我去大營。”司云華說完,上前幾步,立在將軍府邸的階前高聲對鎮內的百姓說,“大家放心,我司云華既來了,定不會再讓戎狄近前一步!”
柳嬋真坐在馬車上定定看著他,他一襲紅衣勁裝,宛若天降的神火,焚盡一切的黑暗與鬼魅。
司云華說完后,幾步躍下臺階,縱身一跳,穩穩地落在馬上,他一手握著韁繩,胯下輕夾馬腹,騎著白馬走至柳嬋真面前,笑道,“娘子你先跟著母親他們回府,等我打跑戎狄我就回來。”
柳嬋真聞言忙伸出手拉住他的胳膊,問,“要多久?”
“很快。”
柳嬋真看著那抹炙熱的紅色消失在她的視野中,直至再也看不見。
“你可一定要平安回來啊。”
司云華離開的第一日,柳嬋真同司夫人一起將府邸上上下下歸置檢查了一番。
房中的燭火燃盡,而司云華還是沒有回來。
這一夜她伴著邊疆呼嘯而過的風聲獨自一人在新房中懷著一顆惴惴不安的心迷迷糊糊的入了夢。
司云華離開的第二日,城外忽而傳來鼓聲,門房一路小跑著進來喊道,
“老爺,夫人們。”
“戎狄打過來了。”
“小將軍已經帶兵打出去了。”
柳嬋真的心驀地跳了下,搭在腿邊的手緊緊握著絹帕。
司善榮高坐堂首,淡然道,“不必擔心,此戰有安兒與華兒在必不會出問題。”
話雖這么說,可柳嬋真的心到底還是忐忑不安。
城外的鼓聲停了,但得勝的消息卻一直沒有傳來。
會沒事吧?
一定會沒事。
他日后可是會成為大將軍的人,是會長命百歲的人,怎么可能一來就死在戎狄手中呢?
柳嬋真頻頻透過鏤空刻花的門窗望向廊下,期望著能在看見那位著紅衣的少年笑著向她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