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家吃飯有規矩,但并不嚴苛古板,在賀母的言傳身教下,幾乎所有人的吃相都算從容知禮,哪怕是狼吞虎咽之時,也并不骯臟狼狽。
除了總是忘記洗手。
只唯獨賀二嫂一人,恨不能爬上桌將那一罐子禿黃油全都倒進她的碗里,實在難言。
賀老二按住她的手,好聲好氣地低語商量:“你稍微收斂點,慢慢吃不用搶,孩子們都看著呢。”
這話就像是炮仗一下子把賀二嫂的脾氣點炸了,她刷地站起身,將筷子摔在桌子上,怒吼:“怎么!賀淮林,你敢嫌棄我了?”
賀老二臉色格外難看,攥緊拳頭,一字一句地咬牙切齒:“我沒有嫌棄你!但你是長輩,言行舉止都是孩子們的學習對象,咱起碼能不能……斯文點?”
賀二嫂可聽不進去這話,理直氣壯地吵嚷:“這一桌子都是鄉下泥腿子,你跟我說斯文?咋?啥時候土里刨食的還窮講究起來了?”
嚯——
陸儀霜瞟了眼正積攢怒氣值的賀父賀母,稍稍挑眉,這話可相當于把全家人都罵了進去。
莊稼人是辛苦的,一生忙碌奉獻給土地,用脊梁和汗水承擔起全國口糧的劬勞工作。
但“泥腿子”卻含輕蔑,若瞧不上農民,那干脆就別吃這口飯了!
陸儀霜瞥了眼賀二嫂,長了嘴光吃飯,戰斗力倒真強。
她邊聽二房夫妻吵架,邊給宛宛喂了截蘆筍,又盛了三勺禿黃油分別放進三個崽兒的碗里。
輕聲叮囑:“就吃這最后一勺哦!蟹性寒涼,你們腸胃弱,不能吃太多,等肚子消化消化,晚上還得喝碗姜糖水去去寒才行。”
小易乖乖點頭,像個小大人似的,一舉一動都優雅至極。
安安則是直接小臉埋進飯碗里,從大人居高臨下的視角看去,只能瞅見一個黑乎乎的小腦袋瓜前后晃動。
而那邊已經開始吵到“不行就離婚!”“離就離!”的階段了,瞟到倆人似乎有動手的跡象,陸儀霜低頭用勺子拌著飯,覺得快到時候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賀母便重重摔下碗,撞到桌面砰的一聲,眸光寒冷,如一刀刀匕首飛向賀二嫂。
“老二家的,你若是真跟老二過不下去了,我們家也不會栓著你,和平離婚,對雙方都好。”賀母這語氣十分平靜,毫無起伏,如潭死水,仿佛在與她閑聊話家常。
但賀二嫂卻從中聽出來了絲絲寒意,如墜冰窟。
她沒想真離婚,但最近老三家的不作妖了,反而事事落好,家里對其的態度有所回暖,讓她莫名察覺出了一點危機感,加之丈夫當中下她面子,這才借題發揮想在人前立威。
誰知道會鬧到這種地步……
這下才是真的騎虎難下了。
陸儀霜更不會想到,賀二嫂竟然還想把這口黑鍋扣到她頭上,簡直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事!
就算“她”現在變好了,又威脅不到賀二嫂什么,難不成還打算上演一出宮斗爭寵的戲碼?
這一天天閑的沒事干了,看來地里的活還是沒有累到極致,否則賀二嫂怎會騰出功夫成天盤算別人呢?
“娘,我沒那么想!還不都是淮林,他要是不訓我,我至于這樣嗎?”
賀母沒理會她,轉頭對賀老二說:“老二,你們夫妻之間的事最好回房再說,你不該在飯桌上,當著自家孩子的面,不給她這個當娘的留面子。”
賀老二垂頭聽訓,點點頭,表示自己受教了。
見狀,賀二嫂得意洋洋,像只斗贏了的大公雞,挺胸昂首,好不痛快。
但轉眼,訓斥便降在了她頭上:“老二家的,你既已丟了臉面,想必也不在乎,那我就直說了。你當初嫁進來,是老二自己選的人,這婚事成了是為什么,你心知肚明,我不多贅述。但既嫁進來,就要遵守家規!”
“我們家雖然沒要求食不言、寢不語,但最起碼要有最基本的禮貌。你可以多吃多盛,吃多少賀家都養的起!”
“但不應該貪多嚼不爛,涸澤而漁,焚林而獵,不給別人留半分!”
說句不中聽的,哪怕是之前不像話的三兒媳婦,吃相也沒這么難看,雖然是為了保持苗條身材刻意而為之。
賀母繼續壓著怒火道:“若你要離婚,可以!但成才和安家是賀家的孩子,都得留下來,離婚費會按照老二一半的財產分給你,從此婚姻嫁娶,兩不相干!”
賀二嫂這下徹底慌了神,她是真的不想離婚啊!
雖然賀家飯桌上十日里有九日都是素菜,但起碼糧食充足,還能吃飽飯,照比村里其他家上頓沒了下頓,不知好太多!
更何況她娘家是泉水村出了名的貧困戶,糧食也都緊著男丁吃,家里的女人基本餓的都快成皮包骨了。她要是回去,離婚錢得被搶走不算,還吃不上飯,所以絕對不能離婚!
“娘,娘,我知道錯了!我以后不會這么做了!真的!”
賀二嫂能屈能伸,立馬低頭認錯,態度比旁邊的丈夫還要卑微誠懇。
賀母嘆了口氣,與賀父對視一眼,平靜半晌,冷滯的氣氛在陸儀霜一家四口的咀嚼聲逐漸回溫,他們二老終究還是念在孩子的份兒上,松了口。
“為了讓你記住這次的教訓,從明天開始,接下來一個月,家里的活都由你來干,可有異議?”
賀二嫂忙不迭地點頭,生怕婆母反悔,一怒之下把她攆出去,著急出言:“沒有!絕對沒有,都交給我干就行了!”
“嗯,吃飯吧。”
這事兒就算這么過去了。
但陸儀霜似五雷轟頂,心里不禁咆哮,這到底是在懲罰誰啊?!
賀二嫂做飯實在是太難吃了!
她受不了一點!
陸儀霜死死咬住牙關,恨不能仰天長嘯,這未來一個月可咋活啊……
味同嚼蠟地吃完飯,嘴里的禿黃油都不香了,但她還記得要給崽們煮姜糖水,便來到了廚房,賀大嫂正蹲在水盆邊上刷碗。
抬頭問:“三弟妹?你咋來了?”
陸儀霜從櫥柜里掏了塊姜,順刀切片,回答:“螃蟹寒涼,我怕吃多了小易他們腸胃不舒服,來煮點姜糖水祛寒。等會兒我多煮些,你們也拿回去喝碗。”
說著,她又多切了三四片姜,然后從超市里拿出土紅糖塊,扔了三四塊進去。
若是賀大嫂自己喝便不用了,可她想起自家孩子第一次吃蟹,便聽了陸儀霜的話,對她道謝:“那麻煩你了,謝謝三弟妹。”
陸儀霜眉彎如畫,膚白勝雪,在透過窗子斜切進屋內的午后暖陽下顯得格外慵懶愜意,額角散下來兩縷碎發更添風情柔美。
她眼都沒眨一下,隨口道:“小事。”
賀大嫂見她美貌,一時望得出神,凝視著她纖細白皙的十指,仿佛生來就不該侍弄陽春水,再垂眸盯著自己粗糙的手怔了片刻。
心里感慨,不同人不同命。
可她也只是小小地歆羨了一下陸儀霜。
對方可以拋卻名聲,愛惜皮囊,不下地,不勞動,也從不把外面說的話放在心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隨心所欲。
那養成這副身嬌肉貴的仙姿玉貌,自是理所當然。
然而,賀大嫂也沒覺得自己比不上人家,三弟妹長得是漂亮惹人憐,但她干活更利索,鄰里街坊都夸贊,是村里婦女中有名的一把好手。
不過是各有所長,各有所短。
塵寰絢爛,若女人如花,亦各有所美,不必爭奇斗艷。
百花齊放春滿園,不過最美人間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