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我的綠豆糕被吃光了!”
“你還給我!”
陸儀霜收拾工具的功夫,倆個男孩就迫不及待地干起來了,二人滾在地上,身上沾染灰塵也絲毫不顧忌,你來我往,拳腳相加,一時間倒是勢均力敵。
她認出來這倆貨是大房的老二秋生,和二房的老大成才。
陸儀霜沒有第一時間上去拉架,而是把三個崽兒往后拽了拽,護在身后,關注著戰局的同時不忘叮囑:“你們離遠點兒,可別傷了你們那小身板。”
“小易安安,護好妹妹。”
好歹她也算是長輩,這時候就不得不出面制止了。
她從小被福利院軍媽媽操練到大,一招制敵,輕松馴服,一手一個小雞仔,將兩個小孩輕而易舉地拎了起來,然后各扔兩邊,語氣嚴肅地質問:“你倆說說,到底發生了什么?”
兩人各執一詞,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嘰嘰喳喳不停,幾句話的功夫就又吵起來了。
“三嬸兒,是他搶我的綠豆糕!”
“胡說,我才沒有!那才不是你的呢!”
“你明明就看見了我放在那兒的!”
“我才不知道是誰的,沒人拿我就拿了。”
“你騙人!”
“你撒謊!”
眼見著他倆又要鬧起來,手疾眼快,陸儀霜連忙分開倆混小子,這時賀二嫂和賀大嫂也聞信兒跑過來了。
本來今天她倆聽賀母的吩咐,收拾家后面那塊自留地,結果就聽見前院熟悉的聲音漸漸吵嚷起來,忙不迭趕過來瞅瞅。
“秋生,咋回事兒?怎么跟弟弟吵起來了?”
這是賀大嫂。
“成才,誰欺負你了?跟娘說!”
這是賀二嫂。
家長到場,陸儀霜可不會越俎代庖,杵在旁邊悠悠閑地看戲,甚至頗有興致地分析起來——從這簡單兩句話就能依稀察覺出兩家人教育方式的區別。
賀家大房一家本分老實,不善言辭,遇到矛盾了,也會偏向先從自己身上找原因。但賀家二房恰恰相反,但凡和別人起沖突,那必然是別人的錯,先不論事實,自己絕對是受害者,理直氣壯。
這時,小易作為目擊證人站了出來,一五一十地把方才事情的經過,完完整整敘述了一遍。
“秋生哥哥正在吃綠豆糕,一共有兩個味道,他只拿了一個,然后放下了手里這個正要去拿另外一個,可是等他回來,成才弟弟已經把他那個吃光了。”
小易還想說什么,就被賀二嫂呵聲打斷:“不就一塊綠豆糕嗎?至于這么欺負我家孩子嘛?”
陸儀霜淡淡瞥了眼她,然后牽上小易的手,后退一步,生怕沾染上對方的唾沫星子。
賀大嫂也聽明白了,這事兒自己兒子就沒錯,便也拉下臉硬氣幾分:“是啊!就一塊綠豆糕,成才還至于搶我家秋生的?”
賀二嫂理直氣壯,根本不把這個老黃牛的大嫂放在眼里,順便還把矛頭沖向站在一旁看戲的陸儀霜,也不知是要挑撥離間還是上眼藥,“三弟妹,不是我說你,要你能多給點,這倆孩子也不至于打架。”
陸儀霜可不慣著她,冷眼冷語地懟回去:“沒聽過天底下我給別人東西吃,結果還要怨我給的不夠多的道理。我對賀家孩子都一視同仁,一人就兩塊,多了沒有,就我自己家孩子,也是一天只吃兩塊。二嫂,要按你這么說,地里的活你要是能多干點,大家也不至于這么累了。”
“你自己連地都沒下過,還好意思說我?”賀二嫂怒不可遏,只獲得了陸儀霜毫不收斂的一個大白眼。
“我不下地,和我說你,有什么關系?”
她算吃過這個教訓了。
本來看幾個小孩兒瘦得可憐,想著現在都是推崇一大家子團結友愛,不好自己家開小灶吃獨食,再說這綠豆糕也不是什么昂貴食物,這才分出去些。
現在倒好,惹禍上身。
以后可萬萬沒有這一遭了。
都不用她再費心反駁,賀大嫂就仗義執言,替她開口:“老二家的,你別見誰都咬,屬狗的啊?現在是成才這孩子蠻橫,這才打起來,你跟誰講理也不占理。”
“本來三弟妹一個綠豆糕都不必給的,遇上你可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
賀二嫂剛想罵回去,就見賀母走出來,神色威嚴,低沉怒斥:“行了!我剛才就在旁邊,早就看了個明白。老二家的,這事兒確實是你一直胡攪蠻纏。”
本來兩個孩子打架,父母應當從中調和,端正態度,解決矛盾,教育子女,占理的出頭,不占理的道歉,哪有像她這樣的無差別攻擊?
“今天能因為饞,去吃兄弟的綠豆糕,被發現還不能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此種行為若不加以約束教導,明天就能因為貪,去闖出難以彌補的禍事來!”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
九層之臺,起于壘土。
人的品行是靠言傳身教和周圍環境逐漸積累引導的。
除了某些超雄等基因缺陷的緣由以外,熊孩子生下來就是熊孩子嗎?
其實不然。
他們身后站著的,所依仗的,也不過是不作為還縱容的熊家長。
小孩或許并非惡貫滿盈,只是人本天性使然,趨利避害,嘗到投機取巧的甜頭一發不可收拾,慢慢上癮,滲透到未來的一言一行中。
如果這事兒不了了之,那可能就會在成才尚未成熟的價值觀上抹上一筆黑墨——現在搶一塊綠豆糕沒什么大不了,那以后偷盜搶劫,是不是也不用負責任?
賀母不多說,指著庭院西南角蒼綠的柿子樹下,道:“你倆都給我站到那兒去。”
面對家內比賀父更具話語權的大家長,秋生和成才抽噎著乖乖起身,賀大嫂和賀二嫂也不安地跟在身后。
與之恰恰相反,陸儀霜從容不迫,周身輕松,沒有跟過去,只是手里捏著塊綠豆糕,散漫地倚在門框,邊吃邊看戲。
她總覺得,這賀母有些文化底蘊在身,教育孩子倒是有一套。
且陸儀霜剛來兩天,但見著賀家老大、老二人品皆可,不說有多突出優越,但起碼各有長處,為人處世上也沒有明顯缺陷。
她聽見賀母正色立朝,頗有幾分肅厲,中氣十足地懲戒他們:“今天,兩兄弟為了一塊綠豆糕打架,若不懲處,長此以往,兄弟鬩墻,家宅不寧!凡參與者,都應訓誡。秋生一個手板,成才三個手板,可有不服?”
賀大嫂沒說什么,她向來聽話,而且那把薄薄的竹制戒尺看著嚇人,但她相信婆婆會手下留情,不會真傷到內里。
但賀二嫂不樂意,她本就偏疼兒子,立即大跨一步上前護住:“憑什么?成才才五歲,比秋生還小兩歲呢!哥哥本就該讓著弟弟,怎么反要多打兩個?”
“禍起由他!”
賀母大喝一聲,指著賀二嫂鼻子罵:“嚴父出孝子,慈母多敗兒!兄友弟恭沒錯,但這弟弟不恭敬,哥哥又何必友善?”
更何況,也不見得成才對同胞妹妹安家有多親睦。
陸儀霜聞言,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這賀母還挺有文化。
如今國內文盲率還處于30左右,農村受教育程度就更可想而知了,賀母這個年紀不僅識文斷字,還能說出一兩句成語古言,委實百不為多。
“啪——”
“啪——”
“啪——”
連著三個手板落下,成才瞬間扯著嗓子嚎啕大哭,叫喊尖銳撕裂,震得陸儀霜耳朵疼。
這小孩看來是沒啥事兒,還有這么大力氣嚎呢!
但賀二嫂心如刀割,打在兒身,痛在娘心,她又不敢違逆婆婆,便惡狠狠地瞪了賀大嫂一眼,還不忘給遠邊的陸儀霜甩了個眼刀子。
陸儀霜無語,這跟她有毛關系啊?
跟這人似乎講不通道理,頓時覺得真沒勁,大戲也唱完了,她打了個哈欠,招呼三個崽兒:“走,把綠豆糕收回咱屋里去。”
小易本來就不想把她做的東西分給別人,立即抱著一缽綠豆糕回了屋。
回屋后,陸儀霜才想起來,做了好東西,應該孝敬她名義上的公公婆婆才是。
于是又吩咐三個崽兒:“你們撿一盤子給爺爺奶奶送過去。”
小易本來還以為能獨占她親手做的糕點,結果還是要分出去,登時繃緊了小臉。
陸儀霜捏捏他臉頰上為數不多的軟肉,心里發笑:這小子,還挺護食。
“親親,仁也,敬長,義也,要懂得孝敬長輩,你們端過去,明個兒我再做別的。”
她這兩天答應過的事,就沒有不做到的,所以三個崽兒都盲目相信,心里不禁期待起下一次的美食,樂顛顛跑去了堂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