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山鬼嗎?”
桑雀愣神之際,面前的巫女再次詢問,說得明明是晦澀古怪的語言,桑雀卻能完全明白。
可她,不會說。
要怎么把這一切還給巫女?
桑雀低頭看看自己手中的師刀,令牌,還有埋藏在右手掌心中的山鬼錢,難道是要把巫女三件套都還給她?
行不行,試一試就知道。
桑雀握緊師刀當武器,就算是此刻,她也保持著戒備,準備最后交還師刀。
她用左手取出懷中的山鬼令牌,抬起手臂,遞給巫女,先還一個令牌試試水。
巫女懷中文貍探頭,朝她這邊嗅著味道,身后的赤豹安靜蹲坐。
“給我的?”
巫女指指自己,桑雀點頭,巫女放下懷中文貍,朝桑雀走去,走到面前又仔細打量桑雀一番,才慢慢手去接桑雀遞給她的令牌。
令牌上以楚國文字書寫的‘山鬼’二字叫巫女眼神一亮。
當巫女握住令牌一端的瞬間,巫女渾身一震,雙眼大睜。
巫女看到桑雀記憶中現代的高樓大廈,車水馬龍和生活富足的人們,還有詭王朝的秀美風景,阡陌縱橫的農田,雄偉的城池,以及那些對于此刻的她來說,擁有詭異力量,可稱為神明的鬼怪。
而桑雀,敏銳地察覺到巫女的反應,她本能的催動山鬼錢,以乾卦開眼,想要看看從初代巫女身上她能看到什么。
她本身的鬼怪力量在這里用不出來,山鬼錢卻沒阻礙。
先前山鬼錢中力量耗盡,她在跳下深淵時已經盡全力補滿其中力量,以備不時之需。
一瞬間,眾多畫面在桑雀腦海中炸開,隨著她看到的東西越來越多,桑雀眼神中透露出極致的驚恐,整個人被恐懼侵蝕,抑制不住的顫抖,連呼吸也變得急促。
桑雀也不知道她看到的是未來,還是過去!
她看到自己將師刀,令牌和剝離的山鬼錢全都交給巫女之后,她的靈魂失去了依托,隨風消散在樹林中,那一刻的她,臉上帶著解脫和如釋重負的笑容,仿佛一切終于結束。
然而巫女拿著她給的東西回到她的村子中,完成了正在進行的山鬼祭祀儀式。
巫女告訴村民,她在山林中見到了山鬼,得到了山鬼的饋贈,還看到了傳說中的云夢神國。
之后幾年,巫女容顏不老,山中百獸親近,村中巫覡覬覦巫女神力,妄圖得到神力。
巫女在祭臺之上,被貪婪的人們分食,她的血液浸染腰間師刀和令牌,她的血液開始變成黑色,尸骨化作黑太歲,鬼怪降臨世間,村中所有人都被詛咒,天地最終淪為鬼怪獵場。
唯有巫女的女兒,脖子上戴著變作楚國錢幣的山鬼錢幸免于難。
最終,巫女的女兒發現了山鬼錢中的秘密,打開一條通路,將所有鬼怪送去了她以為的‘云夢澤’關押。
桑雀不敢置信,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時間,因果,全都成了一個圓,起點即是終點,終點也是起點。
她現在所做的一切,不過是開啟又一次的輪回罷。
那些影像在桑雀眼前快速閃過,在這飛逝的兩千多年時光中,她并不是第一個借由九幽之下重回此處的巫女后人。
她看到不同的巫女后人來到初代巫女面前,做著一樣的事情,將所有的一切還給初代巫女,然后消失,然后初代巫女的悲劇一次次的發生。
雙眼刺痛,桑雀咬牙閉眼,巫女還捏著令牌一角,雙眼大睜愣在那里。
什么時間空間宇宙的理論桑雀知識有限想不明白,她現在只知道她必須打破這一循環!
幸好她多看了這一眼,否則一切努力前功盡棄,外面發生的一切她都改變不了,最終消失和解脫的只有她自己。
桑雀用力收回手,可她卻動不了了,令牌在跟巫女接觸之后就定在了那里,她已經失去了對令牌的掌控,只要巫女將其收走,就能收走。
見此狀況,桑雀當機立斷,趁著師刀還在手中還能用,毫不猶豫地對著令牌狠狠刺下去。
一道血光從刀尖和令牌接觸的地方爆發,巫女驚叫一聲,和桑雀一起被那股力量掀倒在地。
嗷嗚!
文貍和赤豹齊聲低呼,立刻跑到巫女身邊守護。
師刀和令牌還在以彼此抗衡的姿態懸于半空,血色氣息瘋狂外泄,令天地色變,萬物枯萎失去生機,仙境一般的山林頃刻間變作黑暗地獄。
在呼嘯的狂風中,桑雀站起來,不管巫女能否聽懂,大聲喊道,“你的神力是天授的,我也不是什么山鬼,你更加沒有必要將你的神力來源推到我身上!”
桑雀已經想明白了一切,初代巫女從一出生就不平凡,她天生就跟百獸親近,此刻就已經追隨在她身邊的文貍和赤豹就是證明。
或許是因為人們先靠著想象力,先創造了騎赤豹,抱文貍的山鬼形象,不斷地舉行祭祀山鬼,之后這份信仰之力匯聚,才有初代巫女在這份信仰中出生。
也是因為初代巫女生來特殊,成了侍奉山鬼的巫女,以山鬼的形象打扮自己,也被選做祭祀山鬼的人,孤身深入山林。
而山中這一次偶遇,讓初代巫女把她自身的特殊全都推到了所謂的‘山鬼’頭上,并且回去之后告訴村里其他巫覡,說她見到了山鬼,看到了云夢澤。
這為她招來了殺身之禍,也成了一切的開端!
師刀和令牌同時開裂,桑雀右手掌心火燒般的疼,山鬼錢自行浮起,上面也出現了一道裂痕,其中滲出大量鮮血,順著她的手指滴落,桑雀的身體迅速變得透明,隨著血液的流逝開始消散。
現在不是探討因果先后的時候,桑雀也不知道這三件東西被破壞之后會造成什么樣的后果,她必須找到突破口。
冷靜桑雀,冷靜下來!
狂風越發強勁,巫女從地上站起,扶著頭頂羽冠,一身彩衣風中飛揚,任憑周圍如何天昏地暗,她在那里就像自帶柔光,不被塵世的一切污染,熠熠生輝。
看著這樣的巫女,桑雀眼神一亮。
鬼神是基于人們的想象力而存在,祭祀儀式也是。
人類的期望帶給鬼神力量,人類的惡念也能帶給鬼神力量。
祭祀就是驅除這些惡,滿足美好期盼的過程,祭祀有始,就有終!
九歌這一套詩詞中提到了九位不同的神明,山鬼是其中之一,而九歌不是九首,是十一首。
除了前九首之外,還有最后兩首。
《九歌·國殤》用以追悼戰爭中陣亡的士卒,安撫他們的靈魂,這是第十首。
最后一首,《九歌·禮魂》是祭祀儀式的最后環節,是祭祀各神之后的送神曲,送的不只是神還包括人鬼,所以稱禮魂而不稱禮神。
桑雀用力拍打自己的腦袋,她第一次在研究院跟葉常青教授提起九歌的時候,他就去找了這方面的專家研究九歌詩詞。
她也曾參與過,見過所有詩詞原文,用楚國文字書寫的原版。
最后一首并不長,只有五個短句。
桑雀捏了捏自己顫抖的手,蹲下來,用山鬼錢中不斷滴落的鮮血在地上一筆一劃的書寫,
成禮兮會鼓,
傳芭兮代舞,
姱女倡兮容與。
春蘭兮秋菊,
長無絕兮終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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