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能在泗子亓表情里能看到對這場天災的無奈與悲痛。
黑衣少年沉思片刻,好言好語地低眉回玉如意的提問:“四江轄域已遭水患,毀壞的村落農田無可復原,我剛去了紹城,那一處也被破壞的差不多了,我再出手也不能挽回什么,不如攢攢力氣到這來。”
“那洪水已過紹城?”明梵嵐皺起了眉,這比他們估算的還要早很多!
泗子亓應聲:“是啊。”他面帶悲憫,繼續道:“那洪水下面仿若藏著什么怪物,一股腦兒猛沖奔著翠州來了,若這江河入海口也崩了,激起的浪可就大的不能再大了。”
玉如意頗為擔心,一面擔心這水患真沖進翠州,一面擔心泗子亓能不能應付得來,畢竟他和殷羅與泗子亓都是多少年的好友了。記憶中這黑衣小子遇事最擅長逃跑,這水患來的匆匆可怖,怕是天下第一尚越引來了都不能輕易將它擊退吧?泗子亓能行?玉如意不信。
馬蹄聲踏地,混在雨聲里,泗子亓站的高,先望得殷羅身影。
“小瀾,你出關啦?”他招呼了一句。
池臨靜循泗子亓目光朝后看。
郁楓與玉如意都很是驚喜。
聶人犀仍在專心看圖。
唯有明梵嵐,她望過去的眼神帶著輕微的不悅。距離這丫頭出關還有五六日了,她怎么強行跑出來了?連個傘也不打,確實,她這回閉關真氣見長,縱然是策馬在雨里極速奔馳,周身也沒濕多少,可不穩固的真氣經得住用幾回呢?
黑裙紅荷,配上紅馬背少女張揚的五官,有股說不出來的風情萬種。
她似乎成長了很多,眉眼相較之前更成熟了,神情也透出更多的從容。
殷羅爽利翻身下馬,卻是先朝明梵嵐行禮,“待這水災過了,羅兒自愿領罰。”
明梵嵐毫無波動地看著她“嗯”了一聲。
而后,黑裙少女無視其他人似的,只沖著泗子亓問:“你有幾成把握?”
“一成。”泗子亓不假思索。
這下不單是殷羅皺眉,在場的所有人聽到這個回答都深深皺眉,向少年投去疑惑目光。
池臨靜輕咳了聲,“都是自己人,你也別藏著掖著了。我派去四江轄域的探子報了信,那周遭早有成千上萬的百姓遇了難,依這走勢,越往北水勢只會越大,翠州要是崩了,江南江北乃至上京都得受影響。我們適才將堤壩加固了一番,但估計也撐不了多久。”
“我可沒藏著掖著!”泗子亓始終盯著漸近的水潮,“我雖在芝魚宮學藝多年,但卻從沒遇過這樣糟糕的天災,第一次出手,哪里知道勝算?”
殷羅朝郁楓投遞一個眼色,“姑姑,您先回長林崖歇著可好?郁楓,你陪姑姑回去,她在這危險地界,我不能安心。”
玉如意秒懂接話:“是啊,姑姑,您先回吧?您在這,我和我阿姐注意力全在您身上,一會兒水來了手忙腳亂,您也怕我們顧不好自己吧?”他慣會引誘人的那套話術。
偏偏明梵嵐還很受用他的哄騙,她雖不太樂意,倒也不再糾纏,臨行囑咐著:“都給本宮平安回來,晚膳都回長林崖吃,本宮給你們備好慶功宴。”
池臨靜先拱手相送,泗子亓也輕點下巴表示。
待她走了,玉如意湊到殷羅邊上,“你干嘛先找借口送走姑姑?”
殷羅沒答話,面色凝重地掃視了在場的同伴們各一眼,終于問道:“這二十四里長堤不是崇文帝新建的防洪堤壩嗎?完工前沒人發現這隱患嗎?縱使昨夜這雨來的急,也不該這么快就把這堤壩沖垮了吧?這場雨的水量雖大,但不及去年的梅雨季吧?”她著重望池臨靜。
青袍微抬眼,“確實不及去年大梁的梅雨季。”
玉如意攥拳,“豈止是不及?我敢斷定,這二十四里長堤崩潰的緣由,絕不是因為這場大暴雨!若是當真按照朝廷規制交工的大工程,怎可能如此薄弱?除非是司建處偷工減料,或者是接手這工程的官員沒安好心!”
“司建處?”殷羅愣神,“建造二十四里長堤的木料不是從寧城運來的嗎?東北三城的林木天下有名,再如何偷工減料,也不至于垮的這么快吧?話說,接手這司建功成的官員是哪位?”
一直悶聲不吭研究堤壩構圖的聶人犀搭話:“聽我爹說,建造二十四里長堤之事啊,是行府長史尹邈生前提出的,崇文帝批閱后準奏。大梁奏折都是啟奏者要對這奏折負責,所以這工程本來是打算交給尹長史全權接手的,可惜尹家出了那大禍事,尹長史駕鶴西去,這工程便轉交安泰司了,司使梅承庭親自督建。聽起來好聽吧?可你們也都知道,這梅司使天天守在皇宮保護崇文帝的安危,為他偵查朝堂之事,哪兒有空來這監督建工呢?”
池臨靜目光在半空與殷羅對視,兩人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疑慮,“梅承庭身邊的副使鄭禾被派來四江轄域代管工程事宜,今晨絕殺密探說,他尸體在洪流中被發現,卻不是溺死。”
“不是溺死?”殷羅眉頭更深。
玉如意咬牙切齒,“鄭禾身中數刀,血肉模糊被水泡的腫大至極,觀是慘死!”
驟雨更急。
遠處的洪推動黑浪,頃刻抵達眼前。
房屋木梁、雜亂家具、漂浮的尸體、沖斷的樹木雜草以及各式各樣的衣物布料。
渾濁腥臭沖擊嗅覺,洪水未到,那濤濤海嘯一般的巨響先砸入眾人耳朵里。
泗子亓運氣調轉蛟龍阿賀的頭尾,他死死凝望著洶涌的水勢,心臟七上八下。
殷羅飛身站向江河入海口的崗哨,近在咫尺的災難令她精神緊繃,她沒法顧忌自己剛好起來的身體,只繞手運出真氣聚成墻壁,“泗子亓!這一場,仍如你我在海硯山般。”
泗子亓會意,施展倒轉河流的功法,幾乎是借著悲慟眾生的勁兒,他忽然大喊著:“小瀾!在海硯山那次,是波及你我性命,并肩作戰是為自保,齊力求生罷了!可這次,我下山秉承師意,是為天下百姓!四江轄域水勢猛烈、沖這一路到了紹城,我很愧疚沒能及時相救,如今這江河入海口,是溝通江南江北到上京的重地,我泗子亓就算舍命亦要護住!你卻不用陪著!如果稍后沒能成功,還請你們幾位,速速離開,別因我連累無端喪命!”
玉如意翩然飛身,落定殷羅身邊,“閉嘴吧!逃跑怪!你以為我跟我阿姐跟你一樣?這次只要你不跑,我們誰都不會跑的!”白衣少年身后是那柄真氣匯聚成的玉如意,他飛身踩踏上去,笑道:“我玉如意,奉陪到底!”
“連累?”殷羅笑得肆意,“你要說這詞,豈非刻意貶低本座?我與你生死之交,你為天下百姓,我為了我的江南!小六都奉陪了,我這做姐姐的,怎么能躲?”
池臨靜神色平和,語調不急不慢:“我都站在此處了,不奉陪說不過去。”
聶人犀弱弱抱著亭柱子,“你們可都要堅持住啊!我不會武功!拿這條命陪,行嗎?”
又是轟隆一聲——
雷電交加,恰在此時,數十米的洪流翻涌著擦過黑云,俯沖進了江河入海口……
雨下得越發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