鋒刀老者倒吸口氣,連忙捂嘴垂眼。
他這張嘴啊!怎么這么口無遮攔,將這秘密直接說出來了?!
昆山夫人眉頭更深,她腦中靈光乍破,突然想起萬若檀春日離開北遼前,曾經來帝師府求見過她,她躲在屋內不見,是鋒刀老者去傳了話。她這位師叔回來后就神情古怪,隱隱還帶著些興奮,但起初她只以為是他看見萬若檀心里歡喜,便沒有多想,現在看來卻不是。
“您告訴了他我身患舊疾。是您引他去了大梁。”淚珠干涸在她眼角,她語氣肯定至極。
鋒刀老者一屁股坐下,偏頭呼出兩口氣,這才回:“你怎么也是他娘,是為了生他才落下的毛病,我怎么就不能暗暗提醒他一下了?是,他是你兒子,你心疼他無可厚非,那我把你養大,我就不心疼你了?做兒子的幫親娘求藥,符合天理人倫!再說,殷羅那丫頭雖與他同母異父,但好歹身上流著一半一樣的血,他做哥哥的不就應該去看看妹妹嗎?但我哪兒能想到,他去大梁的消息被淵縉王得知,淵縉王還請了玉善過去?要是沒這個關于身世的引子誘著宏纓小侯爺,他緣何會去見淵縉王?又怎么可能遭到萬洛新的忌憚惹此禍端?”
“怪我,若他離開北遼那日,我肯見他一面,親自跟他說明白這一切,或許他就不會闖禍,害的萬家受了牽連?”卞香附陷入了深深的自責。
“闖禍?老夫卻不覺得這是他闖來的禍!還是那句話,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算他沒去那靈州見淵縉王,萬洛新也會編纂出個別的緣由送他去赴死!你也不必自責,事已至此,你我能做的,就是快些帶著小河淡離開北遼皇宮。昨兒你也見了,萬洛新神情并未釋然,想來是沒能殺了宏纓小侯爺?我們此行去往方山,沒準兒還能找到他!找到他之后,老夫便帶著你們三個遠走高飛,咱們去四季分明風景各異的大梁十四州、去那夏春風常縈繞的南夏去陵城!去哪里不行?何苦非把自己困在這矮墻院子里一生?昆山!”
卞香附望著面前的老者,他眼角尾已諸多溝壑,是年輪敲打留下的痕跡,他腰間的鋒刀不知多久沒出過鞘了,看著如她一樣多了些頹靡,刀意被層層厚布裹著,沒受風雪的凍,卻再難昂得起頭。
昆山寒門世代為北遼皇族培養太傅帝師,他們若是逃了,北遼皇族眾人定然不會輕易放過寒門內的其他弟子。
卞香附垂下眼簾,長睫顫抖,還記得她以前并不是這般懦弱,可現在為什么沒了心力呢?莫非當真是怨這北遼無窮無際的風雪,壓在了她心頭,覆蓋住那叫傲骨的東西?
她是北遼帝師,最懂如何下棋布局,但當名為天道的局真正落下她這一枚棋子,她該如何跳出這牽扯她身家性命的棋盤?
“師叔,您帶著河淡走吧。去方山找找檀兒,若能找到他,帶他去大梁,告訴瀾兒這一切,依照她的性子,一定會在江湖給你們尋一個安身處。”
“你不走?”鋒刀老者湊上前來。
昆山夫人抬眼,沖著自己的師叔淺淺一笑,頗有些認命意味:“我不能走,我是北遼的帝師,昆山寒門的現任話事人,我走了,國都或亂,寒門將覆。我下了一輩子棋,先前走錯了一步引得如今時局,而如今,我卻再不能錯了。”
她說到這,偏頭望向軟榻上的河淡,“這孩子不一樣,他還有大好的前途,無數的選擇。等他醒了,師叔,煩請您告訴他這句話:棋手入座,講究落子無悔,下得再高妙的棋步,也不算真正的成功,世事織造局盤,而棋手無論輸贏,最難得是問心無愧。”
“等會兒你將要說的話寫在宣紙上,疊好裝進這小子的衣襟!干什么讓老夫這大字不認識一個的傳話呢?”鋒刀老者氣鼓鼓的瞪眼,“你不走,老夫也不走!只等著派人把河淡送去方山便是了!至于往后怎么走,全看這小子命數。”
“師叔。”卞香附搖了搖頭,繼續勸道:“您憑著我師父那一句話,已經陪了我大半輩子啦。您往日總說想去看看南夏的、大梁的月,現在正是機會啊。”
“無需多言!想讓老夫走,那你現在就去收拾東西。你若不離開,老夫在這杵到死。”
寒風愈發猛烈,卷起地上的雪屑,生生撞開了闔著的窗,昆山夫人下意識轉身去關,蒼白的指腹觸碰到木臺的那一刻,她喉嚨忽然涌起腥甜,嘴角竟淌出了血絲。
“昆山!”鋒刀老者猛地沖到塌邊扶住她,“你怎么了?”
卞香附掏出帕子,擦拭掉血跡,而后擺了擺手,她這次笑得弧度比先前更大些,只是也更失神了,活像一朵被風雪打落埋葬的丹砂梅,被這天氣摧殘的不成樣子。
“師叔,那日周御醫來同我診脈,他說我氣血耗盡,只剩一年壽數。算香附求您,您帶著河淡走吧,新兒縱然心狠,卻不會真將我怎么樣,您實在沒有必要陪我一個將死之人困在這深深宮闈,您該去見世上美景,騎最快的馬,練最好的刀……”
“莫要多話!周存祿那家伙醫術不行,上回我不過傷了風,他硬說我是舊傷未愈,我現在不也好好的?他那張嘴就喜歡夸大病情。什么一年壽數,定是嚇唬你的。老夫就在這陪著你,哪也不去,等我走了,連個陪你說話解悶兒的人都沒有,那多孤單?”鋒刀老者扶她靠在軟塌上,雙眼已經存滿淚,他卻不想讓她看見,最苦不過白發人送黑發人,做長輩的,如果真眼睜睜看著自己一手拉扯長大的小輩先過世,這算什么道理?
卞香附深知再勸也無用,鋒刀是打定了主意留下。嘆出一口長氣,她緩緩閉上了眼。
而東海,淵縉王府。
宏纓侯被新帝派去方山剿匪卻不見蹤影以及北遼將軍萬晟意外身死這兩個消息像是乘著風兒般,很快就傳到了明之渡耳朵里。
他看著前來稟報的康又魁,揚了揚唇,卻說題外話:“自孟再仕被我調去東北三城,你氣色確實比之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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