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
顧知胤安安靜靜躺在病床上。
他聽見開門的聲音,聽見急促的腳步聲靠近,他緩緩睜開了眼,“是……寧寧嗎……”
衣領子突然被揪起來,響亮的一巴掌打在了他臉上。
“清醒了嗎!”
臉頰火辣辣的疼,他空洞的眸子盯著上空,澀然地扯了扯唇,“回來,回來了就好。”
木寧攥緊拳頭,一把松開他,“你要繼續這樣下去到什么時候?拿死威脅我有意思嗎!”
顧知胤滿臉狼狽地倒在床上,額發蓋過眼睛,被打的半邊臉微微泛紅。
剛洗了胃,整個人蒼白虛弱的不行。
他唇邊噙著苦澀自嘲的笑,“現在我除了死,還有什么辦法能把你找回來?”
“你跑了,我找不到你。”
他轉過頭,眼眶通紅,布滿血絲。
黑色瞳仁里除了死寂,還盛滿了眼淚。
他努力的笑,邊笑邊掉淚,“我說過吧,你是我活下去的希望,你不在了,活著也沒意思。”
木寧心口壓抑得厲害,別開頭忍了忍,還是止不住心疼,抽了紙巾,給他把眼淚擦了。
“能不能別任性了?三個月之后,我就回來了。”
他吞咽了下干澀的喉嚨,竭力把目光凝聚在她臉上,仿佛這樣就能看見她。
“放你去他身邊,比殺了我痛苦。”
他的語氣很低,很輕,“那要不然,你殺了我吧,不然我不允許你走。”
“你憑什么……”木寧隱忍著,“顧知胤,我現在看不懂你了,你正常一點好不好。”
“我就是這樣啊,寧寧。”
他伸出手,在空中盲目抓著。
揮了兩下,抓到了她的裙擺。
他緊緊捏在手里,“求你了,別丟下我。”
他側著臉,聲音嘶啞,滾燙的眼淚濕了枕頭。
木寧心頭酸澀,“你別這樣。你能不能別這樣軟弱?”
什么時候變成這樣了,她簡直看不下去了!
儀器讓他躺在床上動彈不了。
他伸手努力去夠她,“把手給我好不好。”
“我想牽著你。”
木寧閉了閉眼,想起顧淮安的羞辱,想起他每晚做噩夢驚醒,在睡夢中痛醒。
想起他在黑暗中摸索爬行。
想起他曾經眾星捧月,現在像灘扶不起的爛泥。
想起這一切一切的遭遇。
她不能看他這樣了,不能讓他繼續頹喪下去……
她咬牙心一橫,狠心得把裙擺從他手里拽出來。
冷冷開口,“顧知胤,是你讓我滾的,現在我滾了。”
“我也沒處可去,路德先生愿意收留我。”
“治不治是你的事情,你想一輩子癱在這,那就癱,想死那就去死。”
“我還要好好活著,如果你不想振作起來站在我身邊,那你就放我離開。”
“我警告你一句,你要是死了,我就立馬找個人結婚,反正你死了,也不會知道我跟誰在一起。”
木寧說完,決絕地走了。
顧知胤從醫院回來后,在木寧的房間里待了三天。
他什么也不做,就抱著木寧的照片,坐在床上發呆,飯菜都是傭人端上去的,也沒見怎么動過。
他又看不見,摸著木寧的照片,不知道在想什么。
三天了,沒說一句話,人消瘦的厲害。
旁人跟他說話,他沒有反應,整個人抽空了一樣。
死不了,又活不下去的狀態,就是他這樣吧。
傭人想起了那天在醫院,木寧走之后,他爬到了窗戶上,幸好護士進去的及時。
傭人實在看不下去了,小心翼翼地敲門,“顧先生,有些話,我想跟你說,關于木小姐的。”
顧知胤讓她進來了。
“顧先生,你們去復查的那天,木小姐扭傷了腳,她不讓我告訴你。”
顧知胤眉心抽動,總算有了反應。
傭人繼續說:“您每天喝醉,都是木小姐給您擦的身,換的衣服。”
“那些被您摔在地上的飯菜,都是小姐親手做的,她說要給您調養身體。”
“你每次心情不好,摔東西的時候,小姐就在旁邊看著,有一次,您砸到了她……”
顧知胤呼吸一滯。
“為什么……不跟我說。”
“是木小姐不讓我們說。”傭人害怕地說道。
顧知胤眼眶紅了。
她的傷心難過,他一無所知。
顧知胤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痛恨自己看不見。
“木小姐說您承受的傷痛夠多了,不能再讓您擔心,害怕您會自責內疚,所以她才沒有告訴您。”
“她說這些都不是您的錯,她理解,也心疼您,這段時間您暴躁敏感,她一直在小心翼翼地維護您的自尊心。”
“我想,木小姐是不想看您這樣墮落下去,才離開的吧。”
他自暴自棄的這段時間,木寧沒有放棄他,他卻一直在拒絕她的好意,糟蹋她的心思。
三言兩語就對她不耐煩,心情不好就對她發脾氣,說了多少難聽的話,他都不記得了。
就這樣渾渾噩噩,自我麻痹,對她疏忽冷淡,沒去管她怎么樣。
他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不想讓她來打擾。
他還為了氣走她,故意找她的茬,仿佛只要她不出現,他就不會想起那個孩子的死。
他躲著她,她感覺的到,因此她盡量在別墅里不發出聲音。
這些天他們沒有睡在一起,她那么愛哭鼻子,是不是經常躲在被子里哭?
“顧先生,小姐沒收您的藥,您朝她發了火,那次她哭了好久,第二天眼睛都是腫的。”
“她走的頭天晚上,您喝醉了,我在門外聽到你們吵架,您說……讓小姐滾。”
顧知胤驀地怔住。
“你胡說什么!我什么時候讓她滾,我怎么可能說這種話!”
他反應有些激烈,腦海里完全沒有印象。
傭人瑟瑟發抖,“可是我在門外,清楚地聽見了呀。”
顧知胤頭劇痛,猛的想起來,木寧從醫院離開時,說得那番話。
“你讓我滾,現在我滾了,我也沒處可去,路德先生愿意收留我……”
當時他反應不過來,只沉浸在被拋棄的絕望里。
現在細想,他想起一些片段。
那天晚上,他喝醉了,吼了她。
顧知胤受到了驚嚇,顫抖地撫摸她的照片,“所以……所以她才不要我了?”
“顧先生,小姐說您本來不應該是這樣的,她說活在天上的人,是接受不了自己摔倒在泥潭里,他應該回到屬于他的位置上。”
回到屬于他的位置上。
這樣,寧寧是不是就會回來了?
三天后,顧知胤接受了手術。
路德戴上無菌手套,打開手術燈,注射麻藥前戲謔道:“顧先生此時作何感想。”
顧知胤死寂地看著無菌燈,面無表情,“生不如死。”
讓一個搶走他未婚妻的人,給他動手術,這種憋屈窩囊的滋味……
路德笑得迷人,“放心,作為一個有醫德,并且不砸壞自己口碑的醫生,是不允許自己患者死在手術臺上的。”
“準備開始手術了。”
針管扎破皮膚,他感覺冰冷的液體緩緩流入血管。
意識渙散前,他毫無意識地呢喃了一句,“她怎么樣。”
“放心,她很好。”
他安心地閉上了眼,“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