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鄉非鄉
他鄉非鄉
廣府城西北的越王山(越秀山)下,山坳延伸而出的坡地;被宛如環臂一般的土石高墻,包成了一座小型的城圍。而在城圍之中,正響徹著噼里啪啦的火器放射聲;偶爾還夾雜著零星炮聲的轟鳴,震蕩回響在其間。
而江畋就坐在其中,用來發號施令的門樓上,居高臨下看著城圍內,大型校場上的各色火器會操。這也是江畋代表通海公室,抵達廣府之后為數不多的主動要求之一;也是藉此觀察和評估南海公室的火器部隊戰力。
以決定是否有必要進行借鑒,或是進行更深層次的交流?要知道,當下國朝大多數兵馬的實戰經驗,未必還有南海公室的軍隊多;除了縱橫南海、威壓各方諸侯外藩的光榮水師外,還有大名鼎鼎的海兵隊和射日營。
其中的海兵隊,除配合光榮水師,進行跳幫登陸作戰之外;同時也接受諸侯外藩的邀約,前往支援當地的攻戰,或是防御外族的攻打;乃至鎮壓叛亂的臣下或是騷變的土族、蕃民、外夷;因此加強了火器攻堅手段。
而射日營,則是模仿朝廷大名鼎鼎的神機軍;特許由南海公室建立的本地火器部隊。只有在公室直屬精銳的拱辰四衛中,才有編列一到兩個營序;在待遇和糧餉上都高人一等,平時并不都在廣府,而輪流分駐要點。
除此之外,在公室前朝的殿前諸班當中,同樣有一只內臣、貴家、官宦子弟,所組成的火器序列/挺擊隊;作為公室日常出入護掖,巡游畋獵的儀衛之一;據說其中不乏嫻熟出眾的神射手。不過眼前這些顯然不是。
或者說,至少江畋還沒有臉大到,讓南海公室出動殿前儀衛,為自己專門演示火器陣列和戰術;而海兵隊隸屬于專門的海兵署總監,常駐在近海島嶼和峽灣的港口周邊,沒有公室的指令,不得進入內陸的特定區域。
因此,眼前正在進行會操演練的,正是一營拱辰后衛所屬的射日軍士。據說他們是不久之前,才從戍防距離最遠的獅子洲(斯里蘭卡島);輪調回來準備加入,嶺南本土推進的清剿作戰,今天正是其回歸后的初操。
只見他們穿著輕便的短布面甲和鎖甲外披,深紅色的束口衫胯,頭戴遮護后頸的碟型盔;綁在身上的皮具插滿了藥瓶、引線、鉛子匣等零碎物。手中拄著拐杖般的多棱長管火銃,在吹響的鳥哨和橫笛聲中依次而動。
有條不紊的清管、填藥、墊彈;扳開、夾緊吹亮的引繩……宛如行云流水一般的,在陣列中放射出一排又一排的煙火陣陣;明明看起來裝填并不快,卻形同綿密持久的鉛雨般,將那些預設的木靶草垛打得紛飛脆裂。
然后,在這些三五成行的火銃橫陣、長列之間,又有手持刀牌或是短勾矛,身穿整片鐵護胸和皮鎧、頭戴卷邊圓盔的輔兵/戰隊;做作為填充和近戰的掩護。部分人腰上還掛著中型的手弩,或是帶箭匣的連發弩機。
另一部分則是背著扁箱或是背簍,疑似存放著子藥和備件等五;就在這些火銃兵,依次推進射擊的間歇;輔兵們也隨著展開在兩翼,提供測后方的遮護,或是進行牽制、騷擾性質的射擊;又有少許騎兵在其中穿梭。
卻同樣是多持短管火銃的特殊騎兵,在馬鞍上還掛著棒槌一般的三眼銃,略帶彎弧的護手戰刀,帶纓子的小型錐矛;輕巧的橫掠過火銃陣列邊緣,像是轉盤般依次放射短銃、三眼銃,又輕巧的挺刺、削切過人靶叢。
但在其中,殺傷力和威懾力最大的,卻是隱藏在火槍陣列和輔兵的后方,十幾門緩緩推進的中小型炮車;雖然發射的間歇較長,但每每轟鳴之時,都造成了成條、成片的蜿蜒傷害,轟裂和崩碎遭遇的土壘或是木柵。
事實上,雖然射日營名為營,但早已超過了國朝正常營序,應有的最大編制(1250員);而是一只馬步炮諸兵,配屬小而全的混成火器部隊;而且,還有相當部分的車輛、輜重、畜馬隊沒有到場,而達到近兩千員。
雖然,在戰場上不可能有敵人,會乖乖的保持陣型,守在原地呆板受死;但如此按部就班的殺傷效率和威勢使然,還不免讓絕大多數觀臨和見證者,不由的臉色肅然或是露出煞白、驚悸;唯有江畋神色如常的例外。
在另外的時空,他身為從無到有打下,一整個王國的郁金香王朝之主;又何止指揮過數倍、數十倍于此的火器部隊;也面對過比這點場面,更加詭異和難纏的敵手。但這不意味著這些軍士,就是徒有其表的花架子。
相反,江畋從種種的熟悉細節上,就能看出來;這是一只臨陣經驗的勁旅/百戰精銳。雖然沒有傳統軍事中,那種讓人看一眼就頭皮發麻,或是如墜冰窖的森森殺氣;但卻體現出孫子兵法中的靜如林、動如山。
待命時安靜淡漠,就像一根根木頭;旗鼓響動后則動如山濤。在戰斗殺戮中充斥著,一視同仁的冷澈和平靜。舉手投足少有多余動作,或是浪費力氣的行為;顯然是經過多次血戰、苦戰,保留大量老兵的老牌勁旅。
而且還不是那種,被打散后重建的新銳部隊;而是一直在取得戰果,始終百折不撓的軍事傳承。至少,作為臨戰經驗相對不足的,夷州/東海軍隊的參照模板,是相對合格,甚至有些過頭了,接下來就是如何交涉。
不過,這種事情多少有些敏感,江畋以為還會有一番周折,或是需要進過討價還價,利益交換的流程;但沒有想到這么快,就給予了回應和安排。或者說,這是對昨天遭遇貢院失火事件,某種變相補償和遮掩條件?
當然了,當江畋不動聲色的詢問起來,陪同的梁博文亦在言語間暗示,這其實是來自南海嗣君的一番心意和示好。按照南海公室治下的慣例和傳統,主父/大君不在時,嗣君有資格親自犒賞,或派人前來點閱會操。
想到這里,江畋也不吝贊美的夸獎幾句;同時,也從專業的角度,對于某些細節提出了幾個問題。然后不出意外的,就有幾名身份不等的將校,被專門引到了江畋的面前,奉命一一回答問題,順勢介紹起更多細節。
然而在不多久之后,他們之中就有人,額頭上開始冒出汗水;卻是被江畋的話語中,越來越多專業性的問題,或是來自后世經驗教訓的可能性,給難住了。隨著他們一個接一個的敗下陣來,又換上另外一批人解答。
但最后還是難免無言以對,只能謙卑而恭順的表示,其中有些探討的理念,實在太過深奧和奇妙;以他們的智計已然不足以解答。是以,還請少君寬限時日;讓他們回去群策群力的查找典故,找出一個合適解答來。
而在會操結束之后,江畋順勢留下了他們的名籍和出身,好讓日后登門拜訪時的傳召方便。這時,他的初步目的才剛剛達成,這也是一個公開釋放的信號。接下來,就輪到江畋身邊的侍臣,進行各種運作和交涉了。
雖然,江畋本身前來廣府,是抱著對付一時/見機行事的打算;但他們都各有潛在的任務和職責分派。比如,作為南海社最大的分支,東海社積累的對賬問題,和評定會的席位更替;與廣府的大宗貿易項目的追加談判。
乃至夷州/東海公室的那些外逃亂臣、流放藩屬的定位問題;東海與南海諸侯外藩之間的貿易爭端,其中錯綜復雜的姻親、宗族關系下,涉及藩邸、世爵繼承的優先次序,涉及宗藩法度的裁斷;都有大把的交涉需要……
然而,當第三天的操演結束之后;再也維持不住城府的梁博文,專程將江畋請到了,位于越王山中的某處。而后在這里,江畋卻見到了一座,地下挖掘出來的大型古代陵墓;以及建寨設壘守衛在左近的大量披甲軍士。
“這又是什么狀況,難道南海宗家的門下,都已窘困和墮落到,需得悖逆禮法倫教,暗中出兵盜掘古人山陵,以充用度的地步了。”江畋很有些不悅的冷下臉,揮袖轉身欲走道:“余恥于爾等為伍,更不能茍同了。”
“君上留步!”“少君見諒!”“貴人有所誤會了!”“事情并非如此。”這時有同步好幾個聲音,連忙響起來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