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鄉非鄉變遷
他鄉非鄉變遷
“上官,過了前方的山頭,便就是姑墨都督府的地界了。”全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馮保真,突然撥還馬頭聲音嘶啞稟報道:“此后,多是平野和草地、荒灘,還有現成的快馳官道,不用再爬這么多山了。”
隨后,站在云間霧繞的山口上,江畋就看到了遠方天際線上,由各種班駁色調,隨匯聚而成的無垠曠野。深綠色是山腳下的樹木、灌叢,淡青、灰褐的草甸、水泡和綠洲,黃白色的荒灘戈壁,乃至是大漠。
再加上天邊漸深的蔚然如洗,輕薄如絲縷綬帶的白云飄飄;如此之多的地形和生態景致,仿若是大片打翻了的調色盤一般,混雜在這片視野所及的天地之間;卻又別有一種古樸蒼然、生機勃勃的錯位之美。
而這就是姑墨都督府,一個位于山地草原到荒漠戈壁的過渡地帶;曾經怛沒古國存在過的地方。也是嶺西北部的八個都督府中,建制最小的一個;偌大的全境僅有一州之地,治所就在在故國王都的坦沒城。
位于烏滸水/阿姆河支流的河口處;算是一座水陸要沖之地。境內卻分封了足足十一家的中小諸侯外藩。其中大者綿延數城之境、小者就僅有一城一地;但是具體城邑的規模都不大,通常以小城、大鎮居多。
唯有地處河口水陸要沖的治所坦沒城,日常匯聚了三五萬人口;相對其他地方,可謂是典型的地方人稀、出產有限,仰賴過路商旅良多。因此,安西都護府的嶺西分司,在當地的影響和控制力也更強一些。
按照熟悉當地的馮保真說法,這里甚至還有專門的郵驛和護路巡兵的編制;以為保障商旅轉運及通信往來的便利。而穿過眼前這片,充斥著荒蕪與生機斑駁的的曠野之后,就可抵達大河北岸的治所坦沒城。
也算是踏入河中之地。事實上,任何來到河中之地的人和事物,都無法回避本地一個特殊存在;就是橫跨康居都督府(治今撒馬爾罕)、大宛都督府(治今塔什干)、安息州都督府(今布哈拉)的蒙池國。
當然了,在中土大唐對于這個號稱地廣千里的蒙池國,其實還有另外一個更加熟悉的稱謂——西河李氏;也就是百年前的大唐宗室分支,在域外最早建立的第一封國,也是河中諸侯中級別最高的宗藩之家。
創立其家門的先祖,就是開啟百年征拓時代的穿越者前輩,梁公的至交密友。后來更主動成為了,以宗室身份遠出域外建國的第一人。因此,在李唐宗室相關的眾多諸侯封國中,也是獨樹一幟的特殊存在
哪怕后來歷代天子在位,都不斷有皇族宗親效法其故事,被封國、就藩于域外;但都未能再獲得,如同西河李氏一般的特殊優待和地位。比如,按照大唐的宗室制度,自天子以外的皇族宗親隔代自降其爵。
從在位天子同母同胞的親王、嗣王、郡王,國公、郡公,一直降到五服之外的白身。因此,這些皇室宗親往往出封境外,繁衍生息了三四代人之后,就只剩下一個XX國主、邦君、臣藩、城主的基本名頭了;
但作為外封宗室第一人的蒙池國/西河李氏,則受到了大唐特別的專屬優待;不但以本地宗藩之長身份,管理和匯集河中諸侯、外藩的貢賦,還世系領受蒙池郡王的尊號與待遇,永久列席宗正寺的宗親之首。
大唐曾經在嶺西設立過十八個都督府,沿襲和變遷至今還剩下十四個;而位于這片廣大地域的北方,藥殺水與烏滸水之間的平原地區,無疑是其中最為精華地帶;自東西南北方向,涉及五個都督府之地。
而蒙池王國,就位于這片精華地帶,四通八達的要沖所在。無論是南下五方天竺,西進大夏/天成王朝;東歸安西、北庭;或是北上黠戛斯、可薩諸國;都無法繞過和回避,蒙池國及附屬宗藩的勢力范圍。
當然了,從某種意義上說,受封河中之地的蒙池國主/西河李氏;同樣也充當著中土大唐,與西國大夏之間,地理緩沖和中轉的重要角色。因此,也擁有遠勝其他諸侯外藩的自主權宜,以及諸多的專屬特權。
比如,可以效法春秋五霸、戰國七雄的規格,建造一正一副兩個王都;以比同實封親王/銀臺殿的規制,開朝理政和治國。別處的諸侯外藩,只能在書面文字上叫國主、邦君;西河李氏的當主卻可稱孤道王。
也算是大唐宗藩體制之下,那最為顯赫的一門三家之外,最頂級的宗室封國之一了。或者說,在例行大朝禮儀的排位上,甚至還要比江畋前身,所涉及的夷州通海公室,以及可達鴨入繼的海東公室更靠前。
能夠與之比肩的,也就是包括已入主扶桑藩,或是成為天竺某地共主的,另外幾家皇族宗親;但在實際的控制力和權柄上,乃至領地范圍和軍民規模上卻遠遠不如。就連宗藩安東的燕山王府都要略輸一籌。
但也因為距離中土太遠,萬里之遙的鞭長莫及之下;除了些許常駐的使臣,求學、游歷的藩族子弟之外,平時在國朝中樞的兩京之地,幾乎沒有什么存在感和影響力;就算江畋也只見過其中某個家族成員。
當然了更關鍵的是,在如今的西河李氏當中,也許就隱藏著當年最大的秘密;也是江畋來到這世界之后,就一直追尋到現在的某種最終答案。就在一路的攀談與介紹之間,江畋一行也沿著盤山道輾轉直下。
卻見數騎突然迎面飛馳而至,為首的乃是一名身形窈窕而矯健,黑衣蒙巾的女子。卻一位先行前往山下驛站,探路的同行向導。也是那位在拍賣會上被當做當眾受辱的道具,卻暴起反抗差點逃走的飛紅巾;
作為與那些妖異現場激烈對抗的后果,她全身有多處骨頭被打斷;器臟破裂受損,差點就丟掉性命。因此接受了江畋提供的,另一套特殊救治的方案;雖然在短時間內傷勢盡愈;但也畏光厭熱且性情大變。
但唯一不變的,就是她對于造成這諸多人倫慘劇的真兇,及其幕后組織“重光”的刻骨仇恨。為此,她毫不猶豫的接受了自身變化,并愿舍棄過往的一切;接受試煉和考核。只為了有機會追逐真相并復仇。
至于隊內的第三位向導,那位僅以身免的義從首領曹元深;則更多是為了這位“飛紅巾”,才主動加入進來了。相比另外兩位同樣仰慕“飛紅巾”,卻因這番變故打擊;陷入一闕不振或是頹喪退縮的同伴。
他其實也在事后也因為,未能識破陷阱和叛徒的身份;陷入深深的自責和悔恨當中。口口聲聲無顏相見那些橫死其間,連尸骨都找不到的部下家人。并跪在江畋臨時駐地內,乞求獲得一個彌補和自贖機會。
因此,當下隨隊的三個向導,有兩位已沒法回歸正常的生活;而剩下唯一一個正常人,還有嚴重的心病和魔怔。只是看在他們過往的活動范圍,正好與后續調查的方向和目標重合。江畋這才略微借助一二。
正在江畋思量之間,他再度看見了遠處的曠野中,奔滾而起的大片揚塵。片刻之后,又變成了沖上林木稀疏、石子鋪砌的大路,成群結隊、呼嘯而過的雜色騎手;在此起彼伏的大呼小叫聲中,追索著什么?
但是,在看到江畋一行所打出來的,代表安西官府身份的赤紋行道小旗;以及環繞在路邊,身形精悍和氣度沉峙,持械罩甲的內行隊員之后;終究還是沒敢湊上前來茲擾和盤問什么,就相繼呼喝追逐遠去。
從這些追逐人等的形貌和服色上看,其中的成分頗雜;既有尖帽大袍的本地藩人,也有皮冠氈衣的游牧部民;更有一些短褐半襖的市井之輩,或是夾衣披發的商賈之流。但真正做唐地裝束的卻一個都沒有。
因此,在這些奔馳追逐的騎手,都依次掠過大路之后;江畋卻沒有啟程上路,反而對著湊在一起吃草的小群馱馬道:“好了,你們可以出來,與我好生說說,為何受人追逐,不若,我就將你們直接送官。”
隨即,從馱馬中卸下堆放的行囊中,就站出來一雙灰頭土臉的青年男女。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拜謝道:“多謝官人的援手之恩……請官人明鑒,小人及小妹亦并非作奸犯科之輩,只是不幸家中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