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伊州伊吾今哈密市城內,一身璞頭灰袍打扮的張自勉,也百感交集看著眼前的「白魚酒坊」。作為本地京華社的關聯產業,兼具酒家食肆、客棧宿店、私活發布所在,他也曾是期間常客。
終日冒著濃重的腥膻與油煙氣,總有好幾只駝、牛等大牲畜,在大火鐵架上翻烤、削切取食不斷的前院;還有一天到晚都喧鬧無比,散發著濃重的汗臭、口氣和嘔吐物、劣質酒水氣味的酒坊大堂;
堆滿了各色酒壇子四壁,散落著可疑污穢的角落;被油膩膩腥膻腌制入味,怎么擦拭也擦不干凈的坊柜;顏色斑駁的缺損桌案、便宜燈燭熏黑的掛簾和黏連在地面上截不動的席子間;塞滿了酒客。
濃妝艷抹穿著清涼,兩截露肚短衣的胡姬侍兒,靈活如游魚一般舉著沉甸甸的盤盞、杯瓶托子,閃過無數想要占便宜的毛手毛腳,嬉笑怒罵的穿行于,醉醺醺、鬧哄哄的人群之間;絲毫不落下風。
煙熏火燎的后廚隔板粗大縫隙中,總是閃爍著爐灶、鍋臺上,明暗不定的爆炒、烹煮的熊熊火光;或是焦香綻裂的胡餅和炙肉、熏制禽類出爐的滴油嘶嘶聲;或是大鍋滾開雜碎與骨頭的滾滾煙氣。
從只能摩肩擦踵的半靠在窗邊板條桌上,用水煮豆子、醬干,甚至是風干鹽菜下酒寥的最寒酸站客;到坐擁一片僅供塞入小腿的小小案面,擺開一小瓶濁酒和燉雜;或是三五成群圍坐一圈的寬案。
分享一壇子濾過的燒白,白切的風雞、半腿;再到獨占樓上略顯狹促的隔間包廂,與陪酒的侍兒親密互動著,發出種種令人心猿意馬、浮想聯翩的聲浪,最奢豪的酒客。可謂眾生百態一應俱全。
當然了,在酒坊正堂內當中作樂,還是具備一定風險和需要足夠勇氣的。因此大多數人等,真若是有所需要的話;會與看對眼或是談好加碼的胡姬酒侍,從側邊廊道繞過喧鬧大堂前往居宿的后院。
在這里,既有令人短暫休息的露天棚子,和垂幕分開的數十張竹塌;也有靠著后院兩側的夯土圍子,用竹木搭建起來的,帶著透光縫隙和門窗、臥榻的成排小間;這里也是兼職的胡姬酒侍營業處。
但是,更正規一些的宿處,則是在又一重隔墻的巷子內;這里有正規旅店一般的數座多層樓閣,也有專門從街坊中分割出來,專供團體入住的幾處獨門小院;以及分布在街巷中的修面、沐湯等處。
又聯通著一家藏在巷子里的地下賭坊,以及面向外街的貨棧、畜馬行,提供日常柴炭米面、油鹽醬醋的各家雜色鋪子等等。而在這條內巷當中,又貼墻釘上了許多的木榜,專供私活的發布和接取。
一些在本地京華社分社中,實在上不得臺面的掛單;或是經年日久之后無人響應的懸拿,也會在被下板之后放到此處來,博取那萬一的概率;而在張自勉最落魄的時候,就曾在其中揭過幾單度日。
但是這一次,他卻是帶著某種使命而來的。因此,只見他輕車熟路的踏入其間,在一片言語問候彼此女性家屬的互動描述聲中;端持著一壇氣味辛烈的燒白,七拐八彎的穿過人聲鼎沸的擁擠大堂。
還順帶靈活的閃過至少兩名,散發著濃重廉價脂粉味的胡姬侍兒,眼睛一亮的投懷送抱;或是故作失手的身體摩擦和接觸。帶著兩名壯碩的跟班,波瀾不驚的抵達已有多人休憩和開始營業的后院。
最終腳步不停地來到了,隱藏在重重建筑之間的后巷街道上;然而,他既沒有走向人聲紛揚的地下賭場,也沒有前往近在咫尺的旅舍和貨棧;反而是多走了幾步距離,來到了冒出裊裊蒸汽的沐場。
然后,就被守在門內竹筐邊,清算著竹籌的伙計,陪笑著攔下道:「這位郎君可是要湯沐,委實抱歉了,上一場湯浴才散了。里頭正在加緊燒碳,起碼還要有個把時辰的
功夫,才有新湯可用的;」
「郎君不妨側旁的店子里,修個面,整下發髻,休息片刻再過來,興許就有上湯可用了。」然而,張自勉卻是伸手夾起一個銀亮的事物,折射在伙計眼中道:「無妨,我只想瞧瞧場內環境如何。」
「這……這,怕是不合規矩。」伙計不由猶豫了下,眼眸卻是被這枚當半緡的銀錢,牢牢地吸引住道:「里頭正在清洗場地,不但許多水汽迷眼,又濕又滑的,萬一令客人有個閃失便就不好了。」
「我這人就喜歡講究個干凈安心;只是看一眼就好了,又沒妨礙到其他人。」張自勉瞬間就將這枚銀寶,彈射在他的懷里,又被手忙腳亂的接住:「萬一不合心意,也不會退回你的好處便是了。」
「也罷!客人既有此意,小人也略微成全一二,還往這邊兒請。」伙計聞言也咂了咂嘴,勉為其難的應承了下來:「若是遇上了其他人等,也莫要急于開口說話,一切盡管由得小人來應付便是;」
接下來,他們就在這名伙計的引領下,穿行在裊裊蒸騰的水汽中,相繼路過了鍋爐奔滾的水房、爐火熾亮的灶間;存放衣帽和小物件的成排隔間,散落期間的濕漉漉胡床、藤椅,來到寬敞浴堂內。
若隱若現的水汽中,正有若干赤膊短胯的身影,在一大三小放空的木質浴池內,忙碌不停洗刷和搓抹著發暗的壁板;而發出滋溜滋溜的刺耳摩擦聲;直到這名伙計帶人走進來,也依舊渾然未覺的。
「客人,可還滿意不?」這時,帶路的伙計主動問道:「這而只是招待尋常人客的大堂;其實在內里,還有幾處專供單人使用的小湯池,不過,就不是小人可以隨意進入了,不過大可先行預定。」
「那就有勞湯頭了。」張自勉聞言笑笑道,同時再拿出兩枚小銀寶;彈落在對方的手中。伙計不由欣然裂嘴上前,推開一處雕花垂簾的小門道:「我這就給客人去換個憑牌,還請貴客盡管參詳。」
然而,當張自勉推門而入之后,卻發現里頭卻是一條過道,過道兩側具是泛著臥榻枕具的小休息間。而在過道盡頭,卻是一處建筑內部的天井,地上各處溝渠匯聚來的流水,全都流進了一個井穴。
下一刻,身后的門悄無聲息合上;張自勉恍然抬頭,就見天井上方驟然透出寒光爍爍,赫然是端持的兵刃和箭簇的反光;同時一個蒼老的聲音回蕩在天井中道:「不知是何方貴客,處心積慮至此?」
「我只想找那"二十四節"刺客的大、小雪分部,別有重要的委托。」張自勉不動形色的說道:「不知貴處主人可有見教?」下一刻,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弓箭放射的密集嗡動和呲呲響。
然而,站在張自勉身邊的兩名沉默跟班,卻瞬間展抖開身上卷藏的披風,用堅韌的鞣制蟲皮內襯;擋下了凌空放射的一連串箭矢;同時一人揮手散擲出一片晶瑩的鋼針,密密麻麻釘入上方的陰影。
頓時就跌落下數個攀附其中的黑影;而另一人則是抖手裂空作響,甩出一條細長的鏈標,像是長鞭一般的狠狠抽入天井邊緣,也在黑暗中砸出一片慘叫聲來。而張自勉則不慌不忙吹響了一支哨管。
低沉到常人難以察覺的音波瞬間擴散,也震蕩的這處天井發出了隱隱的顫斗;下一刻,轟然乍響的攻殺和嘶吼聲,響徹在這片街坊的周圍;卻是守候在外間的官軍和外行軍士,也順勢發動了進攻。
而張自勉則是騰身蹬踏著,這處破損天井的邊緣突出處;三下五除二的躍上了這片沐場的頂端,就見十幾個四散奔逃的身影,在屋頂上競相飛馳和騰躍著;但隨后他們就紛紛慘叫著身上迸血跌落。
唯有最后一名頭皮光禿的老者,像是靈活異常的猿猴一般,接連閃過了炒豆一般的火銃攢射;鉆過
好幾張爭相投擲而出的勾網;瞬間撞破了一處建筑的瓦頂,消失在了內里,卻是白魚酒坊的客舍。
但這也不過是他的垂死掙扎;隨后,一團團投射的黃煙在客舍小樓內,相繼迸濺、擴散開來;也熏的其中來不及逃走的客人;昏闕暈倒了一地;也將倉促易裝成僧人的可疑目標,再度熏趕了出來。
他像是個大鳥一般的破窗而出,但帶著一身沾染的滾滾黃煙,還沒有飛出多遠,便就脫力重重的跌墜在地上;于是,作為北庭地方的地下殺手組織頭領,也是八方使者之一的離水使者,就此落網。
與此同時,正在往復折騰那團猩紅水母,試圖探索出更多破碎場景的江畋;也得到了來自令狐小慕的通報:「萬里沙本部所獲的那個芷娘,逐漸顯懷出身孕了;只是胎兒看起來,有些生長異常?」
「是么,那就好好的進行監護和觀察,讓她把這個胎兒生下來好了;也算是一個重要的研究樣本。」江畋頭也不回的應道,隨即又反問道:「對了,她自己又是怎么看待此事的,又有什么打算。」
「她啊……其實暗自惶恐不安的很呢?」令狐小慕聞言表情有些復雜:「唯恐自個兒沒有了用處,就要被官長給舍棄在腦后了。也自稱罪孽深重不敢所求更多,唯求能親眼所見到孩子出世的那一刻;」
「既然如此,倒也算是成全了一段好事。」江畋點點頭道:「就將她交給你看管了,如果日后覺得還有洗心革面的再造可能,你就酌情將其納入手下,讓她用實際行動為過往贖罪和彌補一二吧。」
「有官長這句話,奴家就安心了。」令狐小慕不知為何,頓然表情舒展開來嘆息道:「其實,她自小身在那般的環境之中,許多事情也非她所愿的……只能算是個身不由己的幫兇吧?」
「繼任的副都護怎么還沒到。」然后,江畋又忍不住抱怨道;這時江畋視野面板中,突然跳出了久違的提示:隨著隱約閃爍的「時空孔穴3號」,響起了一個似有若無的久遠呼喚聲:「貍奴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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