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孫水秀而言,加入西京里行院的這段日子,可謂是他此生最為快意的時刻。孫水秀出身的孫氏一門,正是出自初唐大名鼎鼎的一代高壽奇人,藥王孫思邈的親族;只是年代久遠早出了五服外。
但也因為這點淵源,讓孫水秀這一支承蒙余蔭,世代以行醫為生;只是到了他的曾祖輩,實在是太過缺少天分,連家業都維持不住;只能投軍戍邊。結果正逢安史之亂;梁公以不世之功異軍崛起。
不但一手創立了軍醫體系和戰地救護制度,也挽救了孫氏曾祖岌岌可危的祖傳家業;后來梁公當政時,又進一步提升了仵作的地位和待遇,由此建立了法醫學說和培訓學校,也形成四醫鼎力局面。
其中太醫署/尚藥局的太醫老爺們,固然是看不起醫官局的博士、醫師、助教;但是醫官局的醫官們,同樣也多少鄙視軍醫署,只會應急處理創傷和急病的軍醫、救護士。而與死人打交道的法醫。
無疑又是這條隱形鄙視鏈,最為墊底的存在。而孫水秀就曾是第三層次的末端,因為三代軍醫的家門淵源,而趕上了里行院建立之初的機緣,成為外行兵馬院的隨隊醫師之一,但他并未滿足于此。
反而抓住了初次考核的機會,主動申請第一輪血脈激活/突變改造的批量測試;初步獲得種種好處和便利,也由此選入內行隊;有幸多次追隨這位神通廣大的監正,參與和見證了種種不可思議經歷。
因此,他也格外的珍視和在意自己的際遇。雖然從具體得戰斗力上說,他無疑是內行隊員中相對最弱的一環;但他修習的專業知識和特殊急救手段,乃至是鑒別尸體現場的經驗,也是無人可取代的。
至少,相比孫氏同宗之中,那些只要會開四平八穩的方子,就能夠優養度日的太醫前輩;或是醫官署內上了年紀,就不再參與臨床診治,只需指導那些醫學生、見習藥師,奔忙于病坊臟污的醫師們;
乃至是被前兩者一致鄙夷,嘲笑為只會開虎狼藥和應付跌打傷創,整天難免弄得自己滿手血污的軍醫們;其實,孫水秀沖下更像成為的志愿,乃是最末等的法醫;因為他自小就熱衷研究和解剖動物。
而作為仵作升格而來的法醫,毫無疑問能接觸到足夠數量的真正尸體,而不是在醫學院的解剖臺上,和眾多同年一起圍觀,某個不怎么新鮮的人體樣本。但一個孫氏后裔成為法醫還是不免為人詬病。
那些同宗和同族的醫師們,更不會坐視他如此“自甘墮落”“有辱門楣”;所以,他最后還是在同族的力勸和變相阻撓之下,成為一名擅長“縫合清創、跌打正骨”的軍醫;直到暗行御史部的創立。
也為他打開了一扇全新的大門。至少刑部最資深的法醫,也不是天天都有現成的尸體可用。但在這里,奇形怪狀的妖異和畸獸;千奇百怪的鬼人,還有死狀奇特的眾多受害者,極大滿足他的求知欲。
也極大的喂飽或者說撐死了,他從小心中尚未孕育成形的那只野獸;讓他很長時間陷入了一種無欲無求的境界中。直到別號“白貪狼”的內研院首席大醫官白伯歡,似乎覺察到他的內心渴望和茫然。
順手給他指出了一條新的出路;接受初步的身體改造和血脈突變的試煉;并由此成為有資格追隨那位監正,出外勤的的內行隊員候補之一。他也由此見識到了更為廣闊的天地;也發現了自己的狹隘。
正在按部就班的檢查和剖取、搜集尸體中的異物,并不斷對著同行的搭伴,口述現場記錄的孫水秀;突然就冷不防被人從背后重重拉了一把;頓時就從剛下刀剖析的尸體前,猛然退開了好一段距離。
而就在跌坐在地上的他視野余光中,那具才被從胸口劃開一個三叉的干硬尸體;居然自內而外的激烈膨脹起來,又像是腐敗積氣的浮尸一般;碰的一聲悶響漲裂開來,噴濺而出一片帶著惡臭的污穢。
而這些污穢濺落在白色的鹽堿地面之后,卻是激烈的蠕動、翻滾起來;化作了宛如成團蛆蟲一般的存在。而這就像是一個開端和無形的信號;短時內,剩下幾十具尚未解剖的尸體也接連鼓脹起來。
隨著噼里啪啦的接連崩裂聲,一片又一片的帶著密密麻麻蟲豸的污穢,炸開濺落在鹽堿土丘之上;也驚的那些同行前來的右驍衛軍士,爭相四散開來各自躲閃不及;但有一只馱馬被濺上后慘叫而倒。
卻是從馱馬側頸幾小片的沾染處,肉眼可見的凹陷、深深的潰爛進去;轉眼之間就露出了,粉紅色的器臟和慘白的氣管;以及宛如泡沫般奔涌的污血;而當馱馬哀鳴倒地不起后,更多污穢蜿蜒而至。
轉眼就攀附、侵蝕的這只齊胸高的馱馬,變得皮開肉綻、百孔千瘡;這時候,也有內行隊員反應過來,飛速從馬背上取下帶管的便攜噴筒;接上另一匹馬背上的扁桶,對著渾身破爛的馱馬噴射開來。
瞬間噴涌而出的大股油霧顆粒,爆燃成一束碩大的火團,也燒灼著附著在馬尸內外的污穢蟲豸,像是開鍋一般的噼啪爆裂作響;而被燒灼到的那些蠕動血肉;更是發出蛋白質和角質燒焦的吱吱惡臭。
小主,這個章節后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后面更精彩!與此同時的另外幾名內行隊員,則是從馱馬背簍里取出另外幾大根,宛如大號針筒一般的噴射器;對著尚未發生變化的尸體,噴出了專門提取自異類的生物強酸;隨著黃綠色的刺激性煙氣升騰而起。
這些嚴重風干的尸體,也發生了明顯的剝蝕、潰爛;進而從肌肉皮膚最為薄弱的腹腔、脖頸等處;露出被已經被蛀蝕得百孔千瘡的內里;以及宛如結締物的累累蟲癭,被絲絲縷縷的密恐網絡連接著。
又隨著肆意流淌和侵蝕的強酸及其反應生成的毒霧;這一個個結核狀的蟲癭,也嘶嘶作響著變得灰敗、枯萎;乃至潰散成為紅黑相間的粘稠液體。最終結果,只有位于最上層的十幾具尸體幸免于難。
而剩下的大部分尸體都被這種,侵蝕性和活性極強的寄生類食肉蟲豸,給侵蝕和破壞的七七八八;再加上后續焚燒處理與強酸的滅活;基本上沒有辦法取得有用的線索;或是可以用以辨認的素材了。
盡管如此,對于江畋而言,藏在幕后的黑手還是難免露出了,一絲半縷畫蛇添足式的馬腳。既然有人處心積慮的在事后,設法通過這種不明來源的寄生類食肉蟲豸,破壞這些尸體上可能留下的線索;
那也意味著,這些遭到襲擊的護送士卒死因,可能是另有內情和緣故;要么是當初棄尸于此時,就預留下反制驗尸的手段;要么是意外發現這些尸體的人,同樣也具備了某種嫌疑和不為人知的傾向。
但更關鍵的是,這已經從常人認知中的大型盜劫事件,牽扯到了異類相關的襲擊手段;身為妖異討捕的江畋,也擁有更多介入其中并深入調查的憑據了。要知道,外域和屏藩輸送酌金也有上百年了。
酌金之說,最早源自西漢開國時,建立的列候、關內侯和宗室諸王,定期貢獻祭祀黃金的制度。而在乾元、泰興年間重修《周禮》,大封屏藩、海外、域外諸侯的同時,也同樣恢復了這么一項制度。
主要是諸侯外藩按照封國的大小和戶口、產出的多寡,定期貢獻一定數量的貴金屬;主要是經提煉的金銀及制品,也有部分的純銅錠子;但相對動輒以船團滿載的海路,負載有限的陸路主要是黃金。
而那些領內沒有黃金產出,或是只有銀礦,銅鐵礦山的;也會將設法將其折算、置換成黃金。尤其是身為諸侯之冠,而廣有域外千萬戶口的西國大夏,每次輸入中土的酌金,動輒都是以數十萬斤計。
而這些酌金雖然名為舉行祭祀的貢品,但實際上在每次國朝的大祭之后;都會順理成章的按照一定的比例;被歸入左藏庫(國庫)或是大盈庫(皇家內庫),充當增發官錢的儲備金或是賞賜的器物。
可以說,正是這些源源不絕的酌金,撐起了大唐天下的小半貨幣流通和臣藩賞賜職能。因此,護送酌金的自然也非等閑之輩;幾乎都是所在宗藩、都護、都督府;最為精銳的健兒和出色的宗藩子弟。
至少天朝宗藩體制建立以來,雖或有延誤和耽擱的,但很多年都未聞有人敢于劫奪諸侯酌金了。而這幾次被劫的酌金貢隊,雖然不是大夏直屬,但也是分別源自河中諸侯,乃至大月氏都督府的上供。
卻在行至安西境內,即將抵達河西與北庭交界的瀚海大漠之間;遭到了不明勢力突然襲擊。第一批五萬斤的金錠,第二批七萬斤,第三批九萬斤的雜色金器憑空消失;只留下沙海深處的護衛隊尸體。
這看起來固然是令人匪夷所思的無頭案,但如果其中有逐漸涌現的超凡力量參與,或又是涉及到異類的存在。或許這就是政事堂方面差遣江畋,籍此來到西域親自調查的最大意義和目的所在了。
在這個變相威懾各方勢力和間接打草驚蛇的過程中,無論是誰人濫用超凡之力,還是暗中豢養異類;乃至勾結拜獸教之類的妖邪外道;都不可避免的會撞在江畋的槍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