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宦者,這么說,你的武藝高強么?”女孩兒順勢側頭反問道:陰沉的年輕宦者聞言,也牽動面皮露出一絲表情道:“回小使,咱家自小就熬打筋骨,修習過徒手相搏,兵器技擊也略知一二。”
“蘇宦者,原來你還通曉這么多技藝么?”女孩兒越發的眼睛亮晶晶,連聲問道:“卻不知你是師從何名家,又是拜在哪一位門下,伱可以以一當百么?被指派在奴奴這兒,會不會太過屈才了。”
“不瞞小使;咱家未有師承,皆學藝左近,今受命周護小使及娘子。”蘇宦者十分直誠的回應道:“若是等閑軍中持械的士卒,雜家可對付七八位;但人數再多些的話,雜家也只有落荒而逃了。”
“但只要是咱家職責所在,無論如何兇險的局面和情形,咱家都會竭力以赴,為小使及娘子爭取到那一線轉機……”就在他與女孩兒的一問一答中,江畋也在迅速思索和回憶,關于蘇佑之的印象。
但江畋回憶了好一陣,似乎沒想到關于這個名字的任何事跡;難道這就是在歷史中寂寂無名的路人甲么?然而下一刻,蘇宦者在女孩兒言語引導之下,說到了他在宮中的養父楊氏,及將出身嶺南。
剎那間,江畋的腦海中就恍然大悟的涌現出,一個相當模糊的答案;原本姓蘇還出身嶺南之地,后來成為楊姓宦者的養子,同時還兼具武藝高強的宦官;在這個時代似乎就只有一個概率了。
這么一個滿臉陰沉消瘦的年輕宦者,也是指定給鄭娘子母女的護衛;沒想到他就是未來開元年間的名人,也是有史以來最能打的宦官之首,一代“殺星”“楊剝皮”楊思勖,也是后世宦臣的榜樣。
他是唐代羅州(今廣東廉江)石城人。羅州土蠻大首領蘇歷之子,母為雷州土蠻大首領陳玄之女。因為羅州土蠻叛亂被鎮壓,蘇氏也牽扯其中舉族被殺;唯有年幼蘇佑之被送京獻俘、并閹割入宮。
后來為內官楊氏所收養,成為內侍省領下的眾多宦者一員。后平定中宗太子李重茂的景龍政變有功,被授內侍監之職。后來更交好臨淄王李隆基,參與平定韋后之亂和擁立睿宗,遷右監門衛將軍。
勇猛兇狠,頗有膂力,殘忍好殺,專管征伐之事,先后平定了安南梅叔鸞、五溪覃行章、邕州梁大海、瀧州陳行范的叛亂,未維護唐朝在嶺南地區統治建功赫赫,官至驃騎大將軍兼左驍衛大將軍。
先后知內侍省、上柱國、虢國公,地位和寵信一度超過了,大名鼎鼎的權宦高力士,成為唐玄宗李隆基的得力幫手,又在龍門石窟為其造像紀念。開元二十八年(740年)楊思勖卒,時年八十有余。
由滅族之遺孤而位驃騎大將軍,一生沙場征戰無一敗績,一代名將他當之無愧,非僥幸者可比。也從他開創了中國歷史上,宦官領兵出征的先河。又因為他喜歡將俘獲敵酋剝皮,別號“楊剝皮”。
據說有一次,內給事牛仙童出使幽州,被密報接受刺史張守珪的賄賂;唐玄宗大怒命楊思勖殺之。結果楊思勖將牛仙童綁起來,生挖其心砍去手足,割其肉而生吞,以殘酷無比的方式來表明忠心。
雖然楊思勖一生戰功顯赫,但他對唐王朝一直忠心耿耿,并沒有居功自傲,攫取政權,因而相比中晚唐的那些后輩,也算是一個好宦官的典范。在新舊版本的《唐書》當中,超過高力士位列首席。
就算是后世千年之后,能夠與之比肩乃至超越之的,也唯有明永樂年間七下西洋的三寶太監,大名鼎鼎的鄭和。就更別說晚唐的楊復光、楊復恭兄弟,或是我大宋號稱缊相的童貫大王之類水貨了。
沒想到在某種命運使然的機緣巧合之下,他居然會成為鄭娘子母女的護衛;江畋忍不住看了一眼女孩兒,這難道是身為時代氣運之子的潛質,開始逐漸吸引一些風云人物了么?這也不知是好是壞。
隨著蘇佑之/楊思勖的到任,江畋次日也就明白了,來自太子妃裴氏的良苦用心了。因為,就在一連請教了三個白天,猶自意猶未盡的孟銑,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的離開之后;又有新的人抵達了。
而這一次到來的,卻是由二圣指名給太子李弘,以為充實東宮,增廣子嗣的六十名新選秀女;太子妃裴氏甚至還不能拒絕,而只能以賢良淑德之態,做感激感激涕零狀,拜謝來自二圣的天恩浩蕩。
除了鄭娘子需要在場陪同之外,江畋也受邀在懷中代為觀察和監視一二;這些秀女基本都是來自,兩京的朝臣或是官宦、名門望族之家,也有少量來自于獨孤氏、楊氏、竇氏之類的后妃世系外戚。
人人都身穿著統一風格的石青宮裝曳裙,但在各自鬢發和衣飾、裙帶的細節上,卻又有著細微的差別,顯然是精心準備過的。直面太子妃裴氏的時候,也像是在接受某種程度上的面試和考驗一般,
因此,她們哪怕一路行程的風塵仆仆,難掩行路的疲憊之色;但也始終強打起精神,努力展示出自身最為美好,也最是恭謙良善的一面;安靜而恭順異常的一一通報自身名諱,并等候裴妃的詢問。
然而在這個看似冗長無趣的,唱名和自報家門的過程中;光是她們的眼神表情的細微處,就足以讓人腦補出一場,女頻文最為熱衷也最擅長的宮斗大戲。既有野望與渴求,也有好奇、仰慕與憧憬;
甚至是看透世事一般的淡然、散漫,乃至是隱隱的倦怠與不爭;畢竟,眾所周知太子自小到大就體弱多病,直到前些時日通過持之以恒的溫泉湯浴,和食療調養才略有好轉;因此后宮的嬪妃寥寥。
在這種情況下,若想要得到太子的寵幸,只怕難度遠勝其他地方;但同樣的道理,若能得以親近和臨幸,那就意味著競爭對手有限的晉身捷徑;而對少數想要遠離紛擾的人,東宮也適宜安養余生。
作為普通女官和內命婦的最大差別,就是是否得到過太子的臨幸;得到臨幸之后,自然就會獲得一個最基本的選侍身份;自此脫離了諸多女官的序列;成為了擁有獨門獨院或是專屬樓閣的內命婦。
而當太子正式繼位大寶之后,就算最不得寵的選侍,也會順理成章得到一個二十七世婦的才人身份。如果,不想介入宮中的爭斗和競升,才人就足以獲得足夠的優遇,又不至讓人忌諱而安養終老。
因此,被抱在懷里的江畋光用眼睛看,就能從她們不經意的動作和神態上,揣摩出千兒八百個心眼子來;當然了這些女子的存在,也許更多是作為那位天后的某種陽謀手段,光明正大給你摻沙子。
用這些出身各異的大多數秀女,掩人耳目的隱藏住,真正別有使命的個別眼線和探子。因此,最后裴妃還是思慮再三后點選了三人,授予了最初級的散秩女史頭銜,作為這些秀女群體的臨時領頭;
其中一人正是裴妃的本家遠支之女裴明萱,容貌并不算特別出挑,但勝在溫靜淑雅的氣質;但另外兩人就略有些意外了。因為,其中一位叫做武玄霜,沒錯,就是當初隨太平送走的那位貼身女衛。
在一輪的兜兜轉轉之后,她又以天后的堂兄,倉部郎中武元忠之女的身份,被納入了新選秀女之列;這幾乎是等同那位天后,放在東宮臺面上的明牌了。但是另一位的身份,同樣也有些微妙異常。
因為她叫長孫璧,也是不久之前才被高宗赦免,恢復官爵并陪葬昭陵的,前太尉、趙國公長孫無忌的侄孫女;但是不久之前長孫家的別業,還因卷入包庇謀刺東宮/劫殺太平的賊人,再度遭到追算。
因此,這位出自長孫無忌的從弟,長孫俊良一脈的少女,在此之前還是將被罰沒宮掖的罪眷之身,不久前才被天后特赦出來;列入選侍東宮的名錄。所以,在這些秀女之中,隱隱有些被孤立起來。
裴妃指名她為散秩女史,自然也是一種潛在的姿態;但是對于她本人,就未必是一種好事了。其他人雖略顯失望,卻也沒敢在裴妃當面展露出來;反而是在這三位的領頭之下,齊齊行禮告退而走。
待到眾人散卻后,太子妃裴氏屏退了左右,只留下專程鄭娘子問話道:“對于這些新入秀女,貍生可有什么見地和感官么?”江畋搖搖頭道:“娘娘的處置已然相當得當了,也無需我再多贅言。”
“貍生明鑒,本宮只是承蒙君上托付以東宮,想要替殿下守好門戶,但無奈資質和見識有限,這才厚顏求詢于貍生。”然而裴氏卻是再度懇聲道:“還請貍生看在殿下份上,不吝指教臣婦才是。”
“好吧!”江畋在鄭娘子懷里嘆聲道:“這事說來其實也沒多復雜,娘娘如果擔憂其中,可能會有些妨礙,那就盡量找些事情給她們做好了;只要日常足夠勞煩瑣碎,就沒太多時間去胡思亂想。”
“話說回來,她們既然身為東宮一員,難道不該為太子的事業綿盡薄力么?這也是娘娘主理東宮的職分所在,難道還有人能夠質疑和挑錯再三么?若是把她們編組起來,相互競爭業績就更好了。”
“在此期間,縱有一些不安于室,或是精力過于充沛之人;就自然的顯露出來。娘娘就可以慢慢的觀察和甄別,其中那些是可用之才,哪些又是另有用心和意圖;我自然明白娘娘的擔憂所在。”
“但東宮內外始終滴水不漏也不好。要給他人一個指望和盼頭,用一些無關緊要的消息吊著,令對方不會輕易的換人,也不會放棄這個渠道和來源;但凡一切只要維持到殿下歸還就好了。”
作為親歷過諸多現代職場斗爭的人,江畋對于這種狀態也是再熟悉不過了;就算是沒吃過豬肉,也是看過豬走路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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