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皇城大內的前朝;署衙建筑占地最廣,擁有屬吏、事員最眾,被戲稱為小六部的三司使院內,一場例行的晨會剛剛結束。計相劉瞻在一眾部屬前呼后擁下走出,卻又緊接無暇的前往中書省。
從某種意義上說,三司使院也是通政司所掌握的大羅網/飛電傳訊網絡,日常使用量最大的用戶沒有之一;通過大羅網下層層分布的,各地轉運司、分司、巡院、倉曹的節點,甚至深入部分鄉里。
由此匯聚而來的巨大數據和計算量,也讓這些建筑當中,日常分布著數以千計,三附學專門培養出來的屬吏、各地選拔上來精于計算的事員,充當著某種人肉計算器的角色;終日響徹撥算聲如潮。
此外還通過縱橫交錯的內部網道,將主要幾處主要建筑群聯系起來。日常完成之后的文書,只要投入相應標號管口,再閉合旋轉加壓之下;就可以通的一聲沿著管道,飛傳到數百步外的樓上樓下。
這也是那位梁公所發起的泰興改新,所留下來的諸多遺澤和成果之一;因此,經過了百余年的歲月沉淀之后,相比其他逐漸變形和走樣的舉措;這套公文內傳體系,卻是得以推及天下大部分署衙。
只是與劉瞻越老越顯龍馬精神、消瘦碩毅的外表相比;滿面的濃眉重鎖則代表著他,面對財計報表上不斷攀生的支出項目和大幅增長的赤字,心思重重的無形壓力;因此在所過之處無不屏氣息聲。
直到劉瞻一行走過半響后,充斥著撥打算珠的嘩嘩聲,攜抄案卷的沙沙作響;印制表格、官文、書冊的大型機關,哐哐節奏;還有各條管道傳送飛馳的通通有聲,也再度被從各處探頭嘈雜聲取代。
“計相這是又發火了么?”“這已然是本月度的第二回了。”“可是江南債市的幾大虧空案么?”“怕比這更要緊的多?”“應該是浙東道的賦算出了大簍子!”“我聽說有人火燒運司架閣庫。”
“犯事的人只是個小吏,并被當場及時拿住了;未能造成多少損害。”“但是部分歷代的案卷,過火又浸水;只能從京師本庫案牘重新進行印證了。”“遠不止如此,浙東道多年積欠也暴路了。”
“剛剛聽說,簽事廳已對杭州/錢塘府發出了押印;封存浙東路五年之內的財算和核計官文,并由巡院差遣的稅警和稽核使,火速南下接管局面。”然而聽到這里,大多數人卻紛紛到抽一口冷氣。
都轉運使、鹽鐵使和戶口色役使;代表了三司使院的主要職責,也負擔著舉國天下的財計運營;因此,作為僅次于尚書省(六部)的第二大衙門,三司使院也擁有名為巡兵、稅警的專屬武裝人員。
主要負責專職押運天下各地匯集的財稅,以及對應一些邊遠區域的稅務調查;乃至是九州之外諸侯外藩之間,金銀銅貴金屬礦藏、皮毛、人參、珍珠等的實物特稅,而專門設立這么一支直屬武裝。
在地方轉運司的叫巡兵,直屬三司院的叫稅警;與地方上分布的護路軍、漕營序列,一起號稱外朝諸公們手中的三支旗;只是相對于分布廣泛的護路軍/漕營,稅警/巡兵編制要相對少而精銳一些。
因此,但凡涉及到需要公開出動稅警之故,差不多就是涉及到國家財計的大案、要案。而最近一次使用稅警的記錄,還是十二年前;名為指間沙的盜團,劫奪安西都護府的貢稅,招致的聯合圍剿。
但那是在偏遠的邊荒之地,安西、北庭量大都護府,分別所轄制的西域、漠北諸侯之間;所發生的盜劫大案,而且稅警也只是作為從屬的角色,主力還是于闐鎮和西州的邊軍;這次卻在東南腹地。
也是大唐天下歲入中,傳統地丁財賦過半的東南八道之一。但在大多數人所熱議的當下話題背后;一支臨時受命并倉促組建的稽核使隊伍,已悄然登上城東通化門外斷潭內的車船,向著燕北行去。
而在東都洛陽城內;靠近紫薇城的銅駝坊內,隸屬于東都御史臺殿院的一處院落中。連上朝冠服都沒有換的右殿院掌正周邦彥,就臉色肅然的大步踏入其中,也驚動了匯聚在其中的諸多官屬文吏。
還沒有等他們聚集上前,齊聲問候和通報公務進度;就見周邦彥突然舉起手來打斷他們道:“我宣布,壬申十五號的特案組,就此停止現有的一且作業和調查行舉;同時之前已制定的條案作廢。”
他這句話一出,剎那間,就像是一石激起千從浪一般;頓時就引起了一片暄聲嘩然:“出了什么事?”“為何要停止作業和調查方案。”“掌正,難道大家伙這數年的心血,就要盡數廢棄了么?”
按照朝廷的體制,御史臺三院各司其職:臺院監察文武百官,風聞奏事拾遺補諫;殿院掌管殿庭儀衛,糾檢京畿不法事;而察院分察京師以外的地方有司諸事,糾其謬誤,大事奏劾,小事舉正。
但是,在察院所屬的地方道州府各級監察御史,遇到自己級別和權限,都難以發起調查的宗室、外戚、勛貴、諸侯外藩等對象之后;也可以發起申請,讓京城的御史殿院介入,組成專門的特案組。
周邦彥所領導的,就是這么一個因為特事特辦,而選調與御史臺有所淵源的各方人手,專門設立的特案組;針對的就是昔日燕山王府/安東都護背后,諸多關系人等所隱藏的諸多弊情和不法勾當。
“……”然而,周邦彥再度伸手制止了,在場眾人的驚疑、異議之聲;用目光略過一張張表情各異的面孔道:“因為,事態出現了重大的變化,我輩暗中追查的那位,已正式被朝廷下獄問罪了。”
“是以本官下令,壬申十五號的特案所屬轉變職責。”又在一片此起彼伏的驚呼和追問聲中,周邦彥繼續開口道:“在那位背后所涉及的諸多干系,徹底銷毀憑據之前,抓住和挖出每一個線索。”
“是!”“得令!”“遵命!”“這就去辦”……再度響起一片歡欣鼓舞的應和之聲。隨著,這些重新振奮和激發起來的一眾官屬和文吏;就各自領命而去、四散奔走開來。周邦彥卻謂然嘆了口氣。
因為,他內心也自覺有些荒誕不經,之前諸多“驕橫不法”“輕賤人命”“強取豪奪”的彈劾狀;都未能奈何得這位燕山王府少君,卻被一個“勾結妖邪”“豢養害人”之罪,轉眼之間給傾覆了。
緊接著,周邦彥又來到城內的另一處大宅內;被徑直引到了一個垂著簾幕的水亭外。就見簾幕中人主動寬慰到:“你來了,此事乃是意外,委實不能怪你們辦事不利;不過,最后結果也差不遠。”
“這些年為了朝局的安穩,也為了讓歷代的圣上安居大內、垂拱而治;歷代政事堂的諸公們,多少放松對天家所屬的宗戚、勛貴;相關諸侯外藩的管制和約束,這才日積月累下好些隱憂和內患。”
“原本還指望依照國家法度,在不大動現有朝堂格局的基礎上,聚集有識之士徐徐然圖之;但如今天下妖亂頻頻,更有質疑氣數與天命的非論紛紛;這些潛在隱憂內患,就免不了提前挑破膿潰。”
“可是朝中的那些調和派和持正派,還一廂情愿想繼續將局面維持下去;卻已然沒有了堯舜太后,這樣足以鎮壓內外朝的不世人物了!如今的中宮雖然號稱接掌其衣缽;卻沒相應的手段與立場。”
“所以,這般的事情,日后還少不了更多被人揭舉,或是主動爆發出來。尤其憲臺上下首當其中,不可避免成為黨同伐異的旋渦所在;若有這一位足夠能耐的局外人,時不時打破僵局或是好事?”
出來之后,得知更多內情的周邦彥,也不由再度感嘆;這位“妖異討捕”真不愧是傳說的“災星”“活太歲”。既有如此超凡之能,又有嫉惡如仇性情,就足以成為對付世間一切罪惡的神兵利器。
因此,為了防止他太過鋒芒畢露,不能殺敵見血就會傷及自身的本色;就連政事堂的相公們也有所忌憚,設法將他打發在外,去禍害那些積弊漸深的地方勢力了。但沒想他一發動就牽連朝野上下。
而在東都城北的玉雞坊,燕北道進奏院相鄰的別業內。已經完成了這段時間的述職;正在打點行裝準備返程的幽州都督狄禎前,卻是意外迎來了大內的中使;隨即,他就取消返回幽州任上的行程。
就在狄禎前奉詔前往大內紫薇城的同時;一位來自御史臺殿院的殿中侍御史,也帶著洛都左右街使所屬的金吾子弟;包圍了這處充作燕北行館的別業,并突入其中強行走帶走了隨行數位屬官將吏。
而后,附近的燕北會館,也遭到了來自翎衛府的搜拿;足足十幾位會館中燕地背景和幽州籍的大商人,連同親隨、扈從一起被當場拿下;塞進了專門的密閉監押馬車內,卻是押送往城外的金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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