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位于驪山溫泉宮北端,位于半山俯瞰坡地上的重華殿內;溫暖如春的內殿重圍背后,散放著半濕發髻披著寬袍的太子妃裴氏,有些心不在焉的聽取著,來自殿內女官們的奏事和呈報。
作為全天下最令人羨慕的女子之一;她原本只是一名尋常的宦門之女。乃父裴居道出身河東裴氏東眷,憑借門蔭入仕,官拜左金吾衛將軍,卻未想過能有朝一日入選東宮,獲得侍奉太子的機會。
事實上,以門蔭入仕的裴居道,能夠官拜為左金吾衛將軍;還是曾為高宗故邸的從龍部舊,擔任過太子清道率將的緣故。因此,在當今天子的親信朝臣中,并不算是特別核心的成員而泯然于眾。
因此作為裴居道之女,裴氏也是按部就班的修行女德、持家諸藝、以待出閣之期;嫁給一個門當戶對的郎君。然而二圣選中的太子妃,殊色絕麗的司衛少卿楊思儉之女,卻在大婚之前出了狀況。
雖然不知道其中發生了何等是非,但最終以楊氏女秘密出家為告終;但是身為大唐儲君的婚期,卻是早已經榜告天下。因此,為了不讓太子的婚期延期,而變成一場令人質疑和揣測的丑聞/笑話。
在短時間內,諸多內臣四下奔走的秘密考察之下,正巧閨中待字的裴氏,也經過二圣的擇選和權衡,就此莫名其妙的成為太子妃的候補人選。尤在懵懵然之間就接到了,來自于宮中的問聘詔書。
那一夜,從小撫養她的姨母,幾乎是攬著她哭成了淚人;而她的父親裴居道更是憂心忡忡,持續長吁短嘆的徹夜失眠。但最終來自大內的中旨,是她們這樣的臣下之家無可抗拒而只能欣然從命。
因此,尚未做好心理準備的裴氏,幾乎是在來自中宮的內官、侍臣,以一種趕鴨子上架的速度和效率下,在最后的期限內完成了身為太子妃的基本教導和培訓,又在一片羨慕眼光中被召進大內。
但好在她最擔心的事情并沒有發生。那位威名赫赫的天后對她這個候選新婦,表現的頗為寬容和慈愛有加;而身為今上,更在對答如流的問詢中異常滿意。當面表態:“東宮內政,吾無憂矣”。
緊接著,又發生了相應的祥瑞事件。所司奏以白雁為贄,適會苑中獲白雁,今上喜曰:“漢獲朱雁,遂為樂府;今獲白雁,得為婚贄。彼禮但成謠頌,此禮便首人倫,異代相望,我無慚德也。“
而在此期間,裴氏唯一提出的個人要求,就是不要任何家族陪嫁的滕妾。因此,在如此一番倉促而又隆重異常的國家大禮之后;裴氏也成為了第一無二的太子妃,見到那位病容消瘦的國之儲君。
但更出人意料的是,她與太子的相敬如賓。因為裴氏既足夠的耐心和溫柔,去包容和照顧這位,體弱多病的慘淡外表之下,敏感細致又博學多才的夫君。就像是早已在一起生活過了很多年一樣。
雖然自咸亨四年(673年)二月壬午成婚,至今也有兩年多的光景了,東宮膝下依舊未有所出;但是在這對年少的太子夫妻之間,卻是越發的親密融洽。然而這種狀況在近兩個月似乎有所變化。
這些變化自然是有好也有壞;首先是那為總是終日滿懷心事和思慮的太子,逐漸變得更加積極用事和操勞勤政起來;與之相對應的,則是不再抗拒和排斥醫藥,而更加注重起自身的調理和康復。
然而,隨著太子在東宮事務和監國職分上的勤政紛忙;自然而然的也減少了與裴氏相處的時光;有時候,甚至要裴氏主動奉送湯藥,到專門的崇文館或是典藏署,才有可能獲得與太子獨處片刻。
而原本與裴氏在私房之中,知無不言的日常傾訴與交心,也在日益的減少;似乎變得更有城府和內蘊起來。若是如此,裴氏也只能暗自恭賀慶幸之。畢竟身為儲君務求長進和作為,乃國家大幸。
但是近來一些日子里,太子殿下時常在別宮后苑中,以清凈為由獨處上個把時辰;而不是與她一起讀書解文,或是聽她代為朗讀奏文。以至東宮中一度傳出了,太子妃被冷落和疑似失寵的風聞。
但是,通過身邊的那些近侍和內官,裴氏可以確信太子李弘的確是在獨處修養。期間也并沒有任何人進入侍奉;或是私下幽會其中。但身為正妃,裴氏倒寧愿太子有所新寵,可以直接納入宮中。
畢竟,作為東宮的內命婦序列,也實在是太過寡淡了;成婚至今除了正妃裴氏之外,居然就只有一個從小隨侍的女史,被順帶封為孺人而協理后宮而已。因此當太子交代她暗中關照那對母女時。
裴氏也不免一度產生了某種疑惑和猜測;難道是太子其實不喜歡那些,二圣賜下嬌柔美貌的妙齡女伎;而是如上官宰相遺族的鄭氏這般豐腴熟美,已婚生養過的婦人么?還是未及笄的幼齡女子?
但后來發生的事情也證明,太子表現出來的態度和行為;真的就是某種意義上,對于故人的連帶優待和關照,并沒有其他多余的意味;甚至連鄭氏都未嘗主動召見過,將一切都盡皆付諸于裴氏。
因此,為了逢和太子的心意,裴氏也不介意以太子妃的身份,在私下里格外示好;變相的提高彼輩待遇和供給,乃至通過身邊的女官、內侍,放出一些真真假假的傳聞;以為變相的保護和周全。
至少,她是親眼見過那個上官氏的遺孤,聰慧可人又難得乖巧有趣,更兼談吐不凡、頗有見地;很難想象是鄭氏作為充宮的罪眷之身,在充斥著人心紛雜的永巷之中,能夠培養出來的出落人物。
所以,她也多少可以理解太子,暗中得聞了鄭氏母女的境遇之后,就不惜面對天后的那點干系,私下將其討要到東宮來的緣由了。事實上,倘若日后得以機緣巧合之下,她也不介意收養個小女。
這樣,日后無論是她與太子既有所出,還是從別家獲得嗣子;都可以作為宮中的重要輔佐和幫手。因此,當最后一名內典女官,有些遲疑的說起一件事情時,頓時就讓有些昏沉的裴氏精神起來:
“秉告元妃,當下命婦院內的侍兒,有關新進掌書處鄭(娘子)校書的傳聞;言稱其女似乎暗中豢養貍奴,還有人偶然隔墻聽聞,此女曾對空無人處自行作問答語;因此,頗有些令人驚惶……”
“荒唐!”裴氏聽了當即毫不猶豫的呵斥道:在場的一眾女官不明情由,具是連忙俯身跪地稱罪。卻見裴氏伸手招了招,從幕后走出貼身宮人手中,接過一只黃白相見喵喵叫的毛茸茸小動物道:
“身在掌書處的職責,私下養貍奴又算是什么罪過!且不說日常防患書冊典籍的鼠蟲之害;但凡區區小女身在宮中閑暇無事,唯以貍奴自娛自樂,私下傾訴心事一二,又怎么值得小題大做了?”
“是是……元妃訓示的正是。”為首的司闈局女正,當即立馬附和道:“都是那些不懂事的婢子亂嚼舌根,且讓卑妾好好訓教一二便是。”然而,她們心中卻愈發確信,上官小女果然深得看重。
然而,在這些女官都退下的不久之后,裴氏卻是來到了內殿的太子寢處;放下手中縮成一團的小貓,對著太子李弘溫聲道:“殿下,臣妾已命人從青州送來貍奴若干,養在宮中以備日常所需。”
“真是勞煩你了,芝柔。”太子李弘滿懷溫柔與情意的看著裴氏道:“只是這些貍奴就此放養在宮中,私下里卻還要勞你繼續關注一二;自然,倘若為你日常消遣煩悶,排解清寂,那就更好了。”
“殿下言重了,豈不聞臣妾與殿下乃是寵辱一體,但凡是殿下所需,便就是妾身所好。”裴氏也淑嫻得體的笑道:“莫說是區區幾只貍奴之故,便就是更要緊的干系,妾身也可為殿下分擔再三。”
“其實,這其中就自有相應的干系……”聽到這里,太子李弘也不免感動之下,有些欲言又止道:“只是諸多時機尚未成熟,也實在是茲事體大,所以,目前還無法與芝柔你明言……”
“卻也無妨的,其他的無需贅言,只要妾身知曉,殿下有心便好了。”裴氏宛然一笑道:“就讓妾身服侍殿下用藥;好生安寢吧!自從用了孟奉御的食療養身方之后,殿下似乎睡得越發安穩了。”
在太子李弘喝下湯藥,開始閉目養神之后,解衣躺在身邊的裴氏,又看似漫不經心的輕聲問道:“弘郎,對鄭校書之女又是怎么看的?妾身以為此女年歲雖小,是一個堪稱造就和栽培的好苗子。”
“她身上又特殊的因果和干系,不要貿然插手和干預。”然而閉著眼睛的李弘,卻甕聲道:“也無需特別的優待和針對的籠絡,日常立暗中看護和關照就好……”
就在床頭絮語的同時,江畋也緊隨著那件被拋出的事物,而隨其一起越過宮墻落在雪地上。高達數丈的宮墻,對他來說也不過是幾個騰躍的功夫;倒是江畋想要重新爬回去,要頗費一番功夫。
而這時,墻外也出現了一個迅速靠近的身影,就像是一直躲在附近一般;抓住掉在雪地中的物件轉身就走,然后又在不遠處的草木中,跨上了一匹健馬在原野中飛奔而走;也將江畋甩在身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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