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了,離開了喧鬧浮華一時的雞籠山港市和后城區后;則又是另一番沿途風物和田園風光景象。連片無暇的種植園和縱橫密布的河渠水田,如網的阡陌間牽挽牲畜、扛著農具的農人和成群負重的藩奴。
而在一座接一座的灰墻黑瓦、綠籬柳蔭,小橋流水、河渠環繞,充滿唐土風格的村落之外;毫無例外都會擁有一片或大或小,宛若違章搭蓋一般的雜亂窩棚區;聚居著許多衣衫襤褸的藩奴及其家眷子女。
顯然,這就是大唐盛世體面之下,無可避免的陰影角落了。另一方面,作為最接近中土的藩領,這里的方方面面又深受大唐本土的影響,而在各種地方都有似曾相似之處;比如眼下這輛長廂的客運馬車。
幾乎與國朝大多數州府的公運路線,一模一樣的設計和配置;四五十里一換的四匹挽馬。足以搭乘十二到十八人的內部空間,票價不等的皮面座椅、長條凳和站立握把,夜間用來指示和照明的前后燈具。
還可以在車后再拖掛一個,用來裝載貨物和草料的小車斗;只要幾個銅子就可以偷偷的搭乘一段。而在江畋這輛長廂馬車上,甚至還有一個半開門的小隔間;放著涼茶和小食,甚至還有幾張卷邊的文抄。
江畋只是略微看了一眼,都是來自東南沿海州府,發行量最大的地方文抄;因此,其中刊載的內容也是魚龍混雜;既有商肆宣傳推銷的簡畫短文,也有市井民情的異聞和傳說。但最新的也是一個多月前。
相比之下,還有一份島上發行的《東寧觀察》和《琉球識見》,看起來在日期時效上則要快得多;差不多可以上溯到兩三天前的事情。不過就需要花錢從客運馬車,停靠換乘和休息的驛站中限量購買了。
其中刊載的內容,除了第一版雷打不動的,朝廷和地方官府的通告之外;也是各種商業宣傳,奇聞異事,占據了大量篇幅。江畋甚至還看到了若干相對精細的香艷白描畫,也不知道是怎樣給印刷出來的。
盡管如此,通過不同日期的文抄連續對照,江畋從中還是可以看出一些,當下夷州大島上的動態和民情。比如發生在大唐境內,頻頻發生的那些異變和城邑、野外遭遇異類事件,夷州大島上也未能免俗。
不過根據文抄上的某種態度,對于這些外藩的大多數領民來說,反應倒沒有承平日久的中土那么緊張。這些奇形怪狀的異類,與他們長期對抗的野獸、生番、敵對部族,乃至外邦軍隊并沒什么太大區別。
沒錯,就算是在最為靠近中土大陸的夷州大島上,至今還有大片難以開拓、野獸橫行的荒野和人跡罕至的山區;其中也活躍著不少島上生番野人的殘余;因為地形艱險而環境惡劣,缺少更多征拓的價值。
也就是在數十年前,為了打通島東各州前往島西兩州的山中道;而對盤踞在中央山脈內的生番聚落,進行以了一次大規模用兵的掃蕩和清除;并且在多處山口、山間要沖,建立起了驛站據點和壁壘高墻。
而太平州就夷州一府七州中,唯一不靠海的兩個內陸州之一;分別以西北、東南的走向,比鄰大島內的中央山脈區。因此,偶爾也有鬧野人、生番的事跡;多數是山內難以為繼,跑出來搶劫一把的生番。
另一方面,關于公室家族的消息極少,更多的是東海XX藩前來拜見;每隔數月或是小半年一次,來自新洲的遠洋船團到達;或是分藩、世臣家族之間,狗屁倒灶的糾紛和爭端,乃至歡場爭風吃醋的八卦。
江畋一路網羅了十幾期下來,大概也只得到兩條勉強與公室有關的見聞。一條是公室相關的女眷,前往屏東州的興山寺還愿,并為地方的積善之家頒下旌表。另一條則是世子因故照例無法主持龍船競渡。
事實上,作為從雞籠山港城到太平州首府嘉儀城,每天必發的定班客運馬車,一路上上下下的短途乘客才是絕大多數;像江畋這種一站到底的乘客反是鱗毛鳳角,其中又可以看出明顯社會階層的分野來。
比如,那些膚色深的,須發卷曲帶有異色的人等;基本上只敢買最便宜的站票。或者說就算是買了坐票,也只敢卑微而小心的蜷縮在角落里;對于那些黑發黑眸的唐人形貌,似乎有著天然的敬畏和禮遇。
而因為買了里間上等座的緣故,在這段旅途當中也僅有很少人,會主動與江畋搭話和攀談;而是用各種口音自顧自得的相互攀談,或是小聲的竊竊私語不斷。主要是各自的生計、地方物價和市井的傳聞。
比如哪里有出現了奇怪的野獸食人,哪里的廢宅中持續鬧鬼;哪里的鄉下出現害人的水怪。哪地熟番聚居的寨子,突然一夜之間死了許多人而逃到縣里來;或者是巡守山中道的藩兵,又殺死了多少野獸。
偶然也有比較熱情與江畋搭話的個別人。但是見慣了各種軍中、公門中人的江畋,很容易就看出對方身份之外,所掩藏的一點端倪;比如指掌上過于明顯的厚繭處,或是那種慣于旁敲側擊的惺惺然作態。
顯然是類似地方公差,或是秘密探子之流,對于任何生面孔的例行盤查和試探。不過,江畋也有足以應付的身份;一名回鄉探親和祭祖的長征健兒。當然這人是真實存在,并且還在戍邊的金吾衛中服役。
為了對應這個身份,他還使用了改換形容的藥物和手段;比如用油茶膏讓須發微微變色和顯得蓬張挺立;用一種苦膽汁液的涂料,讓外表顯得泛黃黯淡,充滿風塵仆仆的粗糲感;用藥水制造出細小褶皺。
這樣各種細節上的調整加在一起,就足以讓一個人改頭換面,除了有過親密接觸的床伴之外,其他大多數熟悉之人,沒有長時間的接觸也未必能夠認出來。因此,對應這些半路上的盤查和試探已經足矣。
而隨著這段行程越是靠近太平州,路上的民情風物也開始出現了明顯的變化;
比如,原本只有木欄和圍籬的村莊、聚落;開始出現了相對堅實的木墻和刺叢,然后又變成了厚實的土壘和碎石壘成的墻圍。
甚至,還有一堆挎刀背弓的武裝鄉民,在幾名公人敲鑼打鼓的當先開道下,用板車運著一只碩大如牛、長牙折斷的野豬,在叫喚不停地獵狗簇擁之下,從大道上招搖過市。顯然還殘留著征拓時代的余風。
因此,當江畋抵達了蘭溪縣之后,已然是重新恢復了孑然一身。而作為通海公室的遠支,蘭溪伯一房在當地也是舉足輕重的存在
。因此江畋在縣外轉一圈,就輕而易舉打聽到,蘭溪伯在當地領有的藩邸。
然而當他抵達位于溪頭處的藩邸之后,卻出乎意料的發現,這里已經大部分空置和荒廢了一段時間。僅有少數的奴仆在維持和修繕著,宅中落滿塵埃的諸多建筑群落;因此,在庭院中早就花樹野草雜生。
而后,在這些奴仆偷閑的攀談之中,江畋就得知了更多的原委。原來是當年一直沒有子嗣的蘭溪伯,過繼來來自公室指定的養子后;就全家搬到了東寧府賜給的新莊園去,約莫隔幾年才會偶爾回來一次。
因此,當江畋在其中轉了一圈,沒有找到更多線索,就打算離開之際;突然間視野面板中觸發了信提示:“第五階段任務場景:傾國怨憐……”下一刻,他毫不猶豫的躍身閃入就近一座毫不起眼的院落。
進入其中后,江畋才發現這處院落的與眾不同之處。雖然磚鋪地面的縫隙中,已經被雜草長滿了;但是相比庭院中的其他部分,卻是草色新鮮的很,也沒有任何稍大的枝葉;就像是新近才重新長出來的。
而后,江畋就在來自這具身體的某種悸動和指引之下,緩緩的步入其中一座陳舊斑駁的二層小樓。輕輕打開楹窗一線閃入其中。就發現室內的陳設都很完好如新,只有一層單薄到幾乎看不見的浮塵而已。
然而這一刻,江畋的腦海中卻涌現出了,諸多緬懷、回味和感傷的惆悵情緒;不知不覺的眼眶就濕潤了。就像是前身曾在這里生活過,也在這里留下了種種短暫而美好記憶一般,忍不住撫摸上那些舊物。(詳見第十一章末尾)
那是夏日的山溪流泉中,打著碩大涼傘垂釣而得的歡喜;還有親手在小院中挖出花圃,種下柑橘和枇杷苗,并憧憬著將來花開結果累累的汗水揮灑;還有在瑩蟲紛舞的夜燈下,奮筆疾書寄情的歡愉心情。
然而,這片美好卻不得長久;隨著那名陰鳩著臉的肉鼻霜發老者出現。就連逃避在這一隅的短暫安寧與歡快,也被徹底的粉碎了。然后,就是一連串悲憤抗爭不果后,橫跨數千里來到了陌生的京師之地。
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后,江畋才從難以抑制的悲呦與緬懷中恢復過來;卻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襟,手中還握著一只被摩挲的光滑包漿,還殘缺了一角似鹿似馬的木雕。似乎是前身生平制作的第一件小玩意。
也代表了某種睹物思人的孺慕之情。只是當初被迫離開的太過倉促,以至于遺落在了這里,而苦苦尋之不得。但這次雖然沒能找到沈莘失蹤的線索,卻意外觸發了前身相關的任務進度;也是不無所獲的。
正當他想要就此恢復原狀離開時,突然就聽到了外間傳來喧嘩聲;那是緊閉許久而缺少使用,又被吱吖敞開的大門;還有成群奔走而入的急促腳步,和此起彼伏的人聲鼎沸,像是正好有人回來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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